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高靜。

噩夢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夢到了渾身粘著猿毛的人,夢到了囚禁在甕中的侏儒,也夢到了笑麵人。

我很後悔,年幼時,自己的好奇心為什麼那麼強。爬上祖父高高的書架,去翻角落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書,讓這些醜陋的、畸形的、怪異的形象,如此根深蒂固地盤踞在我的頭腦之中。

還記得那本有著蒼黃扉頁的老書,講述著遙遠,虛無的江湖的故事,其中就提到了一隻猿和侏儒。在一個雜耍班裏,有一隻聰明的猿,它可以做人所做的一切事,比如用筷子,比如抽旱煙,還有很多矮小的侏儒,都做著各種滑稽的表演。他們共同滿足了人們獵奇的心理,為那個雜耍班贏得了聲譽。

然而,最終,人們竟發現,那隻聰明的猿,竟是一個人,一個受盡淩辱的瘦弱的人,而那些侏儒,竟是將健康的孩子活生生地放入一口甕中,甕底挖一個洞,頭露在外麵,以此維持生存,直到他們十五六歲時,身體已經擠滿了瓦甕,才打破甕,放他們出來,這樣,一個個發育不良,嚴重畸形的侏儒就做成了。

小時候,我還讀過許多其他可怕、怪誕的故事,但這本薄薄的書,卻讓年幼的我第一次徹夜未眠,而直至今天,那兩個形象仍深深地烙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

不敢想象,一個瘦到皮包骨頭的,被打斷了脊椎的,渾身上下布滿鞭傷、燙傷的人,用一身肮髒,醜惡的絨毛包裹著的感覺,他的一切傷痛,似乎已經被掩藏。他的舌頭,已被割去,所以,他的一切心聲,似乎已經全部埋在心底。但他的那雙哀怨的眼睛,卻泄露了他的虛偽,他的膽怯,他的恐懼。而這雙眼睛,是否會在暗夜裏流淚?

而在那徹徹底底的囚禁中,侏儒們也許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麼了,身體的成長與瓦甕的局限帶給了他們雙重的痛苦,這痛苦讓他們麻木。他們隻是憑本能地吃東西,憑本能地排泄,內心卻漸漸喪失著痛覺。我真的不敢想,在一間破爛的作坊中,碼放整齊的瓦甕口,露出一張張呆滯的臉和那藏在甕中扭曲的身體與靈魂。

啊,我真的不敢也不願去想,噩夢總有醒時,而這些形象,這些情景,我卻仿佛親眼見過一般,難以忘卻,好像我與他們似曾相識。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人們為什麼喜歡看這些虛假,醜惡的,畸形的東西。難道人們的心中早已喪失了對真善美的鑒賞力,難道人們的內心也已經扭曲,變態。當那些觀眾看著這些殘忍的表演時,他們的心中,有沒有波瀾,他們可曾發現自己的影子?

夢中還永遠有著一張笑臉,一副永恒的笑容,他就是笑麵人。如果說我對那隻假猿和那群侏儒還有些許的痛恨,厭惡與懼怕的話,那麼我對笑麵人,卻隻有同情了,他是個讓我更加心痛的人物。

他是個孤兒,被馬戲團收養,當他第一次作為小醜登台時,那一張因緊張而繃緊的臉,讓他受盡了觀眾的嘲弄,同行的淩辱,老板的皮鞭。那個可憐的孩子,當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作小醜就要開口笑,無論內心多麼痛苦。他就變成了笑麵人,一個永遠隻有一種表情的人。他受到了歡迎,但卻常帶著笑臉心碎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