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袁曉晶。

如眼前一亮,我猛然看到了著名旅美畫家陳逸飛先生所畫的那幅名揚海外的《故鄉的回憶》。斑駁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殘夢,交錯的雙橋堅致而又蒼老,沒有比這個圖像更能概括江南小鎮的了,而又沒有比這樣的江南小鎮更能象征故鄉的了。我打聽到,陳逸飛取像的原型是江蘇省昆山縣的周莊。

--餘秋雨《江南小鎮》

夜,靜了。聽到窗外雨點滴在芭蕉葉上的聲音,我隻覺得心好煩好亂。白晝的一切喧嘩、翻騰、浮囂、躁動都已散盡,世界開始以它真實的臉讓我直麵。在這樣有心情直接思考社會、人生的夜裏,我通常是睡不著的。何況,今夜有雨。

這撓人愁緒的雨啊,是不是要把我帶回那寧靜祥和的昨天?我試著將平躺在床上的身軀展開,清空大腦中有關功名利祿的單元,好讓心飛回童年的故鄉。可是,當腦海已經一片空白以後,苦苦等待的我卻發現,那些久違的故園之夢沒有回來。繈褓搖籃中悠遊晃蕩的歲月,母親懷抱裏輕歌暖耳的夜晚,竹林山坡上歡笑嬉戲的夥伴,夏日假期時臥聽蟬鳴的午後,竟都有如泛黃的老照片,隻在心中浮上一層虛幻的舊影,待風一吹,便淡去了,消散了。本來以為,白天經曆了一係列的沮喪和失意,天便會送來思鄉的甜夢予我安慰,但這一切熟悉的故鄉景象,卻漸漸在每個難眠的夜裏飄離了,湮沒了。難道注定今生無夢?難道注定每個痛苦的夜,都將在得不到溫馨和力量的景狀下消耗殆盡?

我隻能眼巴巴地,望著上鋪兄弟的床板,欲訴無語,欲泣無淚。那麼就睡吧,我安慰自己說:沒有了夢,總不能把睡眠也丟棄了。

眼皮終於沉沉地合上,關閉了心靈的窗口與外界一切的色彩交流。心,變成黑白的了。

迷迷糊糊中,我的思緒攪進黑暗,如同卷進漩渦中一樣,螺旋狀地直奔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

驀然地,就像推開一座時空隧道的大門,我感覺踏上了某個遙遠地方的一座橋頭。踏著斑駁的青石板路,竟有一種回到故鄉的震撼與親切:莫非是搖啊搖,搖到了外婆橋?

在一陣迷糊中我努力環顧四周:這分明是一座十六七世紀的中國古城?!斑駁的青石板老路,穿梭如織的老木船,懸著許多老字號招牌的陰暗小巷,掛在老屋角上的美麗燈籠:仿佛一個風華絕代的古美人,一個照麵,魂魄就被她攝去了。

這裏與故鄉不同。故鄉是青青的麥田,破舊的老屋,靜靜的小河,成群的雞鴨:一個典型的南方農村。這裏卻不同,風格迥異的江南水鄉,數不清的明清建築,但一切都與一種安閑靜謐的生活狀態緊緊關聯。望著河道中川流不息的小船,岸邊古槐樹下老人們爬滿皺紋的笑臉,思鄉之情油然而生。

半夢半醒中我想起來了。這正是江蘇昆山縣的周莊,一座我曾經旅遊過的江南小鎮。耳畔,一把蒼老雄渾、如曆史老人般的沙啞嗓音在低訴:“已有九百餘年的曆史,北宋元佑元年(1086年)周迪功郎舍宅為寺始稱周莊,元代中期,沈萬三利用周莊鎮北白蜆江水運之便,通番貿易,使周莊遽為江南重鎮……”

我懷著崇敬的心情跨過古老的橋頭,低首步入一座明清老宅。進門便是大廳,廳上正中有匾,書“嘉蔭堂”,兩旁乃激勵後輩、清心明智之聯;匾下有太師椅一張,兩旁各有凳幾;陽光帶著塵土,透過蒙了一層灰的老窗欞照進:這裏想必是主人當年待客之所了。繞過正廳,隔著一座翠竹小園,便是起居之地:樓有兩層,下層為晚輩請安之地,上層則是宅主和各房親室下臥之處了。留連於此等精雅閑致、與世無爭的江南古居,胸中滌蕩著古士大夫家國情懷的同時,心靈又被一種淡泊寧靜的人生哲學所深深感染,古人進而先天下之憂,退而守靜思之樂,真乃聖情超然於物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