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師範大學 粲然。
也許很多人都像我一樣,經曆過置疑自己存在價值的年輕--
有段時間我要求人們把他們所能收羅得到所有故事都告訴我。這些戴著“據說”“聽聞”“我朋友的朋友遇到的事情”這樣不倫不類帽子從別人嘴裏走到我耳朵中來的故事,必須有詳盡的起因、經過、高潮與結尾,我必須知道故事裏所有人的來龍和去脈、生以及死。“所有困難都解決了,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人們總是這樣結束那些傳說。可不對,必然還有一個“後來”,無數猝不及防不可想象的“後來”蘊藏在時間貌似公允的流程之後,猶如沼澤下陷之處、猶如黑暗迷宮裏蠕動的食人獸。隻要還活著,就會和它們邂逅。我拒絕人們口中的意猶未盡--除非他們死了,故事才完結!--我跳著腳追問。“好吧,他們後來終於死了。”人們順著我的意思,用擔憂的眼光看我。“真好!”我心滿意足地歎口氣,假裝不再牽掛。那段日子我聽過許多故事,和我見過的人一樣多。我經常頂著炎炎日頭穿過大半個城市到咖啡廳的包廂、公園的椅子和各式各樣的床上去,聽人們說起別人的一生,和所有人相愛。“記得我是什麼樣子的麼?”我把他們的眼睛捂住,詢問他們。有的人說得很好,很對,腦子裏有栩栩如生的我,他(她)就成了我的朋友。有的人含含糊糊,我就像受了委屈一樣,憤憤把他(她)迅速忘卻。
是的,那段時間,所有人的際遇都從我記憶之城的街道上匆匆閃過。
這是一個陰沉、令我無法喘息的城市。它彌散著烏雲與暗黃色樹葉,無可救藥。所有的樓房比肩接踵瑣碎破漏。我自靈魂深處俯視著我所擁有的記憶之城,任由外來的存在在原本空蕩蕩的思維地界定居或遷徙,最初的殖民者野心勃勃後來人則倉促應付。他們都想永久地占有我記憶的製高點--但仍舊是這樣,多少年過去仍舊這樣--我在記憶之城肆意闖蕩,穿過精雕細琢的亭廊和腐臭幽深的溝壑罅隙。在這有無數門扉之處,我酣暢淋漓的行走僅僅是空間的重複。我承認:我的記憶裏,沒有令人窒息的英雄、沒有任何突兀顯赫的日子。它們僅僅是日子的累加、話語的絮叨和各式麵孔的似是而非。
我總是失措與慌亂地發現所有物事正在我心裏迷失自己的存在:一本書的開頭連結無數本書的結尾;一段愛情的零啼預示千百種心動的回歸;那些我們曾經認為擁有的獨特的情緒猶如香味擴散,他們揮發到世界偌大的空間裏,就早也不會回來了。
所有的故事就是一個故事,所有的情人就是一個情人,所有的生命都擺脫不了起滅的規則。
我在記憶裏照見他人,照見自己,照見凡物,照見天地。
存在即是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