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如裂帛,響徹了雲天。
“好,好,好。”大聲的笑似乎是從殘雲真人剩下的那一小半兒腦袋、還有胸腔裏直接冒出來的,用不著張那張沒了舌頭的嘴。
身子穩穩地坐好,似青鬆剛勁,紋絲不動,杏黃道袍的袍袖垂著,秋風吹過來也沒有顫抖。
然則三個“好”字出口後,遠遠把五角梅花亭水泄不通包圍住的上百名警察中間就出現了極不和諧的音符。
音符是鮮紅的顏色。
——忽然有狂風吹起來,沙塵卷天,“噗通”一聲,一名警察撲倒在地,身首異處,血流一地。
腦袋,在亂滾。
腦袋碰到另一個警察。
也撲倒了,多一個亂滾的腦袋。
接二連三……血光四起。上百名警察全被斬首,人頭遍地,亂滾得倉惶。
殘雲真人還在笑。
如歌如狂的大笑聲裏,殘雲真人的身子一陣模糊,隱隱的幽暗光芒閃動起來,血色的迷蒙霧氣繚繞。
笑聲突然止歇,跟上“撲”地一聲,梅花亭內老樹根前,純素茶爐燒沸了湯瓶,熱氣頂開瓶蓋,響個不休。
血魔將現,黯淡一種風流。
不是在海上被寶光上人以乾坤弓震天箭逼出的無奈,高高在上的魔頭本來釋放善意,卻被凡人冒犯,於是再無意按捺凶煞,世上,也沒有他不能屠戮的生靈。
五角梅花亭亭頂的琉璃瓦嘩啦嘩啦掉下來,連上周圍的大廈高樓,打擺子,無數麵窗戶玻璃爆炸著碎裂;地麵顫動,柏油馬路上裂開一條條黑洞洞不能見底的縫隙……首都市內,所有停駛狀態的汽車一起奏鳴防盜警笛。
天地之間,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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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警察死掉的時候袁望嗣已站起來,再掩蓋不住驚駭神色,強撐著掏槍接連射擊,又把殘雲真人打穿了一溜透明窟窿——可清脆的槍聲在四麵八方傳出的動靜裏可憐到死,直到彈夾空了,也沒效用。
缺了大半個頭顱的殘雲真人端坐如故。
“你……你……”袁望嗣驚慌四顧亂糟糟無可收拾的局麵,目眥欲裂,地震中卻站不穩,隻好彎腰雙手扶住桌子,慢慢地牙關開始打顫,滿目浮起絕望。
一旁的孔仁良早就抱住梅花亭的柱子,閉了眼,腦袋緊緊貼上手臂,喃喃著胡言亂語,腿肚子抽筋。
“不要。”
是李岩岩不緊不慢的聲音響了,他一直聚精會神地喝茶,但灰塵四起,落到茶盞裏,就皺眉頭,出手按上殘雲真人的肩膀。
嗞嗞聲,白煙騰起,包裹整座亭子。
“不要。殘雲,縱然殺人者人恒殺之,你又何苦自降身份?”李岩岩攔阻殘雲真人,輕聲說道,“況且,有我在此,也不能讓你濫殺。”
“濫殺?李岩岩,你是濫好人。”煙霧中,殘雲真人橫了李岩岩一眼。
“白雲觀總歸是首善之地,正道的魁首。”
一句話說過了,風又起,吹散白煙,顯露亭中境況,血霧不見,一個完整無缺的殘雲真人端坐原位,麵沉如水。
神目如電,隻在望李岩岩按在他肩頭的手掌,那是手指修長、幹幹淨淨的少年的手掌。
“不好意思。”少年的笑容裏微微帶有苦味,就收手。
這時白煙已經散盡,天地之間的大震也停下,孔仁良癱坐在梅花亭的一角,袁望嗣雙手撐住桌麵,身體一直顫抖。
和尚不見了。
“呀!”紅娘子驚叫一聲,看見亭外倒了一地的警察的屍體、以及滿地亂滾的人頭全都枯萎了,化成一堆堆灰燼——情景極眼熟,曾經在海上,寶光上人變化章魚巨怪,那萬米長的觸手也是這樣,沒有了生氣,飄散在風裏。
“沒事了。”李岩岩及時地插上一句,不知什麼時候,他還握住了紅娘子的手。
袁望嗣哆嗦著。
“啪!”突然遠處飛來三個圓滾滾的物件,正掉到袁望嗣眼前,溜溜地滾在地上——人頭。
“阿彌陀佛……”和尚唱響佛號,飛身縱進亭子,淺灰色僧袍上一塵不染,清清爽爽的模樣——從來不曾受傷,就合十道,“先生,暗中作祟的宵小已然伏誅。”
和尚的雙手卻染了鮮血,似乎他是將這幾個人頭硬生生直接從脖子上擰下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