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一朵火蓮花欣欣盛開,嬌羞無限;清晨的日光還朦朧著,堪堪穿透火焰,照射潔白的花瓣。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霧。
風有些冷。
天下第一武道會擂台表麵,青羽翡翠泛著淡淡的光芒,也清冷寂寥。
就像半空中煢煢孑立的那人。
善淵仙望著“露珠包廂”,目光正與李岩岩相交。他為踐約而來。
“老道去會他一會。”晴雲真人皺緊眉頭,長身而起。他剛剛聽李岩岩說善淵仙要與白雲真人一戰,自然不能坐視。
李岩岩拉住了晴雲真人的袖子,淡淡地問:“你是白雲麼?”
“老道……”晴雲真人一愣,眼中有道狠厲的精光一閃即逝,進一步,不動聲色地撣開李岩岩的手,含笑道,“李先生,白雲觀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地方,卻也有體麵;我家師兄從來不是任誰都能挑戰……剛才這位劉小哥兒,不就被大力尊者摔出去了?”
“老龍蝦有資格。”李岩岩再次拉住,冷然道:“你不服?”
晴雲真人愕然。
晴雲真人萬沒料到李岩岩的態度竟然如此強硬,與一年前到白雲觀拜山時的色厲內荏相比是判若兩人了。
他向李岩岩臉龐刀削般的線條慢慢地擠出了笑容:
“李先生,老道素來尊重先生的決定……李先生要開武道會,老道硬著頭皮,可也是來了。反過來,李先生真的一點兒麵子都不給老道嗎?”
李岩岩還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給晴雲真人,說道:“不是麵子。白雲觀欠了南海四聖兩條命。飛揚仙和水鏡仙死都死了,總得讓人家報仇。——何況,我也想見見你家師兄。”
晴雲真人臉上怒意漸盛。
對外無人不知:殺了飛揚仙、水鏡仙的乃是殘雲;再加上藍島大劫,他一番精心布置、借刀殺人,本來篤定泰山能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把生平隻服膺白雲真人的殘雲逼入必死的境地……到頭來卻全都毀在強自出頭的李岩岩手上,連最得力的奪雲也落了個不明不白失蹤的下場——現在,李岩岩卻還不肯罷休,當麵揭短!
隻是,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白。晴雲真人硬咽下一口氣,冷哼一聲,拂袖就走。
大力尊者覺得意外,好笑地看著晴雲真人狼狽的背影,發問:“小屁孩兒,你攥著他什麼把柄?這家夥一身藝業不俗,居然還真能忍得下……換成某家,早拿棍子開了你的瓢!”
“他心裏有鬼。”李岩岩坦然答道,“我隻要知道他最大的對手不是我就行了。”頓了頓,李岩岩笑了:“麵子算什麼?他還巴不得善淵仙逼白雲真人出來呢。”
“哦?”大力尊者目光一瞬,有些明白。
“尊者,以後有時間,我介紹殘雲給你。你們肯定投脾氣。”李岩岩不知怎麼想的,忽然岔了話題。
大力尊者搖搖頭:“小屁孩兒,先等等,某家沒準兒得跟白雲打一場——嘿,某家還未必能贏得了他!”
大力尊者是技癢了。
——白雲真人已經現身。
“天外飛仙咩?”李岩岩蹭地站起來,脫口大叫。
那個人來得很慢,他在九千裏外的高天;白袍大袖,鼓足了罡風。他赤著腳,慢慢地踱步,像是至高的君王走進了自己的宮殿,一步,一步。
他微昂著頭,身態清冷,神情孤傲,如同寥廓的蒼天上一朵不羈的雲彩,停留在武道館外,不踏入擂台。
他停步時,天邊映著朝日的啟明星閃了一下,滅了。
白雲真人。
沒有通名報姓,但那隻能是白雲真人。李岩岩眯著眼看,那人似乎年輕,烏黑的頭發、胡須半隱在雲霧間,看不真切;身形淵停嶽峙,一份神采揚揚、形容不出——與晴雲真人的模樣是大相徑庭了,隻不過,如果把兩人並排一起,任憑晴雲真人再怎麼氣度儼然,也必定見絀,成了陪襯。
李岩岩扭頭尋找剛剛離開的晴雲真人,恍然:晴雲真人聰明,從來沒幻化成白雲真人的模樣,就省下了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笑話。
善淵仙迎上去,也不說話,就是一掌!
兩人都不在擂台上。這不是一座擂台可以容納的戰鬥;了斷恩仇,隻要在海天之間。
白雲真人側身,讓過善淵仙的來勢,還了一掌。就打鬥起來。
——由四海水族主君對天下群雄之首,大戰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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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是極為慘烈的宿命之戰,比之前任何一場都更加深刻、浪漫,和壯觀;它淒涼得近乎美麗——並讓人歎為觀止。
李岩岩有過設想:
在深藍幽遠的大洋頂上,天空所能覆蓋的全部都染上一層淡淡的血色,日月無光。
慘烈的鏖戰中,善淵仙的眼神清澈而且憂傷,他背負飛揚仙、水鏡仙的血仇,力戰白雲真人——善淵仙知道兄弟死亡的真相是殘雲、或者是晴雲下手,但那不重要;他拚盡了一生道行,用出燃燒性命的法術……
冤有頭,債有主。
就隻求殺了白雲。
而小西山、白雲觀的掌教,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白雲真人無愧人皆仰視的泰山北鬥,縱然善淵仙以死相搏,卻還能遊刃有餘。
戰局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他將巋然不動。像萬萬年被海水衝刷的礁石,但依舊保留張揚不羈的棱角,森冷瘮人。
白雲真人不動。
他會等待善淵仙用盡所有的手段,再攜風雷之勢,以超越李岩岩“上邪靈符”裏未用過的那一張“天地合”的手段,極慢,卻又極快地出手。
驀地,身影交錯!
一動之後是無邊的靜。
很久之後,善淵仙口中突然噴吐出了血沫,他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或許會是一個“好”字,就慢慢地墜落了。
來自大海的王者,將這樣死於海洋。
李岩岩想,很多年以後,他會一個人站在武道館的遺址、火蓮花的殘瓣上,麵朝大海,麵朝地球,麵朝臣服於他的子民,麵朝無盡的星辰海洋……他會一個人以四十五度角凝望天空的信天翁,拋開凡世如浪濤翻湧的喧囂,一個人靜靜地想起這場大戰、想起善淵仙的激烈奔放的末路,淚流滿麵。
然而戰況顛覆了他的想像。
真實遠遠沒有瑰麗到讓李岩岩在意料之中傻眼的地步,不僅愧對兩人尊崇無比的身份,簡直愧對天下第一武道會三十六萬美元一張的套票。
善淵仙和白雲真人打得……像蝸牛。是一對蝸牛慢吞吞地互相伸著觸角,兩邊的觸角一碰,就縮回去;隔了好半天才重新伸出來,還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