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
從李岩岩得到那個本子,世界因一部小說提綱而荒誕起來的時候開始,和他交集最多……或者,交情最深的人幾乎都在十萬大山的“等死洞”裏了。
和尚,虯髯俠,殘雲真人……
經曆了那麼多事,有什麼心情是可以講清楚的呢?
三碗酒,李岩岩似乎醉了。
“……殘雲,我……對不起你!”李岩岩一筷子紮穿桌上盤子裏的四喜丸子,打了個酒嗝。
“和尚,我對不起你!”李岩岩又說,他捏斷了筷子,攬著虯髯俠的肩膀,放開了嗓門喊,“大胡子!我******對不起你!”
殘雲真人、和尚、虯髯俠對視,一起大笑。
“阿彌陀佛,實不相瞞……先生,三年前的今天,先生就說過一次了。”
“前年又說了一次。是吧,牛鼻子?”
“是……李先生,去年你也是這麼說的。”
“是嗎?”李岩岩迷惑了,“我……說過這麼多遍?媽媽的……虧了。”
“喝酒!”四個人心有靈犀似地,同時舉起海碗——酣暢淋漓。一旁,小道士化虛苦笑連連,抱起一個十人多高的大酒缸,一跳斜斜飛掠,給四人滿酒。
“個龜孫!牛鼻子,你這兩年廚藝大漲!”虯髯俠夾了一片竹筍填進嘴裏,稱讚,“要不然俺也找個地方把自己關起來——幹脆,俺跟你這兒呆著得了。”
殘雲真人冷冷笑罵,“大胡子,吃完這頓,今年你敢再進等死洞一步,看貧道把你零碎拆了!”
“俺就不信你會破了誓言……”虯髯俠也喝多了,拿筷子點著殘雲真人的鼻子,癡癡地笑,“魔崽子,別人怕你,俺大胡子什麼時候怕過?”
“阿彌陀佛……別打!”
和尚及時地左右開弓,一邊擋住殘雲真人衝虯髯俠鼻子打過去的拳頭,一邊擋住虯髯俠朝殘雲真人伸的撩陰腿,搖搖頭,說:
“實不相瞞,小僧拉架拉了三年,有點兒煩了啊——你們再打,小僧就不管了。”
說著,和尚撒手,嘀嘀咕咕地念叨:“裝醉就裝醉,沒你們這麼打架的,血魔萬法歸一,劍俠劍破萬法,神通廣大頂天立地的倆漢子非學鄉下的潑婦,有意思嗎?”
虯髯俠和殘雲真人都臉紅了。
“打……打!”李岩岩像沒聽見和尚的嘮叨,唯恐天下不亂,趴在桌子上直嚷嚷,“拆了這個混賬的‘等死洞’,你們倆,給我一路打出去!”
“……”殘雲真人嘿嘿怪笑,“李岩岩,你一句話把貧道困在‘等死洞’裏等死,還想一句話再讓貧道出山?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小哥兒,早說了不成。”虯髯俠晃晃腦袋,眼裏兩道精光滌蕩酒意,片刻就清醒了許多,有些無奈地說道,“牛鼻子是死心眼兒——真放他走,他第一個殺的是小哥兒你,第二個……噢,他可是說過要掃空東山省,那可是九千萬人……”
李岩岩不說話,又幹了一碗酒。
也不用三年前武道會上的真相大白,有心人誰不知道殘雲真人是遭了陷害?如今藍島大劫的真凶晴雲、奪雲早已喪命,按理他即便出山回歸白雲觀,也是理所應當。
——反正殘雲真人絕不在乎自己的血魔本相為天下所知,盡屠東山一省也不過是說了就做,沒什麼含糊。
問題出在別處。
當年,晴雲真人聚合白雲觀數子與天下群雄之力,殘雲真人是陷入了死局裏。要是玉石俱焚也就算了,偏偏李岩岩又以“上邪靈符”斜插一杠——殘雲真人自忖破不了“山無陵”、“冬雷震”、“天地合”……隻好立誓隱居。
他不得不領了李岩岩的情。
將心比心,李岩岩當然明白這是殘雲真人的奇恥大辱;所以他不僅送化虛到“等死洞”來跟殘雲真人作伴;天下第一武道會後,還每年都來陪殘雲真人喝一次酒,並借酒發瘋,想保全交情。
和尚、虯髯俠都懂得其中關鍵,這頓酒也就少不了他倆。
四個人,肝膽相照。
這就是男人的交情——總是以很怪異的方式出現。
繼續喝酒。
像往年一樣。一喝多,李岩岩就抱怨,發牢騷說婚後沒了自由,在大街上偶然瞥見個狐狸精多看兩眼都會被薑語竹念叨;殘雲真人越喝眼睛越亮,喝著喝著倆眼變成燈泡,直射血色的紅光,跟十字路口上失靈了的信號燈似的;虯髯俠耍酒瘋,把化虛塞酒缸裏使勁亂晃,一邊晃,一邊到處問:“那小道士跑哪兒去了?怎麼不來給我倒酒?”和尚隻顧念佛,念幾聲,抬頭傻笑:“我佛定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然後再念佛,再傻笑,酒喝得比誰都不少。
日斜時,十人多高的大酒缸空了六個——李岩岩開始嘿嘿地樂:“……我說……那個……咱修為高、高了!就……是不一樣……喝這麼、這麼多……愣是、愣是不想上廁所!”
洞外剛進來一個人,聽見這句,氣得就啐了一口:“李岩岩,你不要臉!”
“誰、誰啊?”
李岩岩惺忪著眼,大叫:“我……上廁所,關……關你什麼事?……關……管管?”
酒立刻醒了一半。
仿佛洞裏吹過一陣穿堂風,李岩岩打了個哆嗦,舌頭還有點兒大:“你……你怎麼來了?”
“姑奶奶憑什麼不能來?”——在堂堂血魔的洞府裏還有膽量作出如此招牌式回答的,天底下沒有幾位。
是紅娘子:管聽潮。
“咦?小哥兒,這不是你們家的管……紅小娘子嗎?”虯髯俠眯縫著眼,一樂,招手,“來,俺送你到酒缸裏跟化虛小道士作伴!”——原來他不是找不著化虛。
“你們家的!大胡子,改天我就給公孫男去電話!”李岩岩這個氣,酒就全醒了。
“別!”虯髯俠一激靈,臉色當即變得發綠,“小哥兒,公孫比你們家那竹子可厲害多了——你饒俺一命吧……”
和尚低著頭,一聲“阿彌陀佛”,“噗”地樂了:“夫綱不振,奈何,奈何!”
李岩岩和虯髯俠同時給了和尚一拳——和尚還搖頭晃腦:“實不相瞞,小僧不在……噗!”
“乎”字憋嘴裏了,一口鋥明瓦亮的柳葉飛刀剛擦著和尚的頭皮飛走,釘到石壁上“嗡嗡”地顫抖。
殘雲真人哈哈大笑,笑夠了才起身問候:“紅娘子別來可好?”他風度翩翩——李岩岩、和尚、虯髯俠同時“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