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亂,波濤如怒,瘋也似地亂湧,聚聚散散,澎湃不休。
火衛二高懸中天,圓月光輝為雲層鑲邊,竟是濃濃的血色,將火星沙場裏的人物都披了紅。
北極冰雪的白,與血色相映,襯出粗獷狂放的淒涼。
遍地瘡痍。石崩山頹,峽穀推平,荒原裂隙;偶爾有殘屍,不起眼,被冷冷的風攫走血水的味道,不留痕跡。
混戰停了。
白雲真人舌尖迸出的那一聲“殺”,配了大力尊者彈棍長鳴,將這顆星球上的寂靜打得粉碎!
……究竟是晚了,無形的寂靜已經聚攏起來,落進寶光上人的懷裏。
壓縮,再壓縮——寶光上人雙臂前伸,似乎在胸前抱了個球,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手背上青筋突突地發顫!
虛空中無一物,手中無一物,然而煞氣衝天!煞氣激得月色更濃,月色映得雲海成了血海,海中烈焰奔騰,又撩到高天的月。
寶光上人懷中虛抱的不是什麼先天後天的法寶,甚至不是什麼道術神通,或許,隻是十一億年的光陰中沉澱下來的憤懣與不甘。
寂寞,無聲。
所有人都住了手,不約而同將目光投了過去。
混戰已有一日夜,北極恰恰將極晝轉成了極夜——火星本來與地球的自轉速度差別不大,一日夜並不長了多少;而混戰早就把天時攪亂,人心攪狂。
可是寂靜破了,人們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的癲狂。核爆後本子掉落,誰心不動?是貪念,想將本子據為己有;是執念,想用絕對的力量實現一生的抱負;還有擔心,怕本子成全了仇家,怕天下有難……
原來一動心,就中了圈套。就瘋魔了竭力一戰——讓火星一場滄桑。人死了一大半,僥幸活下來,也幾乎油盡燈枯,遍體鱗傷。
天下英雄有私,便投進了寶光上人股掌之中。
然後呢?
白雲真人麵色如常,淩空畫訣,輕飄飄地踏出一步,拍出一掌——正是向寶光上人胸前雙手之間插去!
三年前,這一掌曾滌蕩波濤,擎起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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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尊者冷冷地哼了一聲。
他收了渾鐵棍。
“紫禁城”的廢墟猶在,棍下,無從追尋與太和殿一同震成飛灰的龍椅的痕跡,在那前方不遠,吊影真君捧了本子,一隻手執筆,還沒將一豎寫完。
也沒有人來搶奪。或許是因為忌憚大力尊者的威勢,或許是因為混戰後茫然失措,又或許,是所有人都被白雲真人與寶光上人的一戰吸引心神,不能動作。
一陣清脆的連響傳來,白雲真人一掌插入,從寶光上人微攏的雙手中間炸出動靜,必必剝剝,像除夜的炮竹,又像灶下點起新柴,好不熱鬧。
不遠處有類似的聲音,是無主的“雪綾衫”化成的虛影掠過了百裏開明,把他青黑的身軀裹成冰塊,並且碎裂——九幽下的夜叉喪命,卻誰都不看一眼,連百裏開明最後的眼神,也定格在北極點上的一戰。
起初,這一戰平平無奇。
寶光上人不躲閃,緩緩地將雙掌合攏;白雲真人竟停下等著,就教寶光把他的手握住了。然後兩人對麵佇立,不動,像一對老友久別重逢,拉住手,互相癡癡地望。
——情勢不同以往,換在幾年前,至少李岩岩會忙裏偷閑笑罵一句:“有奸情!”但他年齡、修為漸長,婚後又被薑語竹調教,憊懶的性子也收斂了些,便隻挑了一下眉,沒說話。
白雲真人正讓腦中浮現了李岩岩的模樣,大敵當前,從寶光上人手中傳來無窮煞氣直逼胸臆,本是凶險之極的局麵;他卻情不自禁地想著:高空裏,李岩岩那張重傷了腐爛流膿的臉龐若是還像往常一般清秀,想必是在眯著眼睛冷冷地笑?
在所有知曉本子秘密的人眼裏,李岩岩很重要,他如日中天,煌煌赫赫,教人生不起一絲撩撥之心——隻因為他擁有了世上最好的運氣。
可是白雲真人不然,他從來不曾小看當年那一個還渾渾噩噩著,就敢孤身登小西山、進白雲觀,在黑暗中一麵冷笑、一麵與域外天魔討價還價的少年。
少年已經是青年了。
白雲真人一向相信:本子隻有在李岩岩手中才有意義,這一人一物之間必定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誰也掰扯不開。
可是,眼前這人卻做到了。
“白雲……如今無人勝得老夫。”仿佛是看透了白雲真人的心事,寶光上人古怪地微笑,道,“你不行,他不行……”
白雲真人手上一緊!分明聽見寶光上人淡淡地說:“那件東西,也不行。”
爆了。
火星的無盡寂寞全在寶光上人兩手之間,凝成無窮煞氣——在這瞬間,爆了!
爆炸無形無影,卻釋放出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雲海陡然蒸發一空,洶湧的波濤如光如電,齊齊地向上衝去。
然後消失。
隻剩下血色。桃紅色的大氣越往上就變得越濃,血紅晃眼,將月光盡數湮沒。
星球,在搖晃。
氣浪由北極爆發,滌蕩火星全境——空中眾人雖然都小心地離遠了觀望,但猝不及防,俱被衝得上身一仰;還有重傷的,比如鍾不偏、壅不易、公子小白……就走投無路,打著滾跌出去,流星一樣飛掠向南,軌跡筆直。
——原美軍上將、“火星特遣隊”隊長、歐內斯特?M?海明威失去了最後兩名隊員,要不是氣浪傳來時,他抱住了巧之又巧栽在身前的一塊大石頭,也一樣得落個大風刮去不見蹤影的下場。
北極圈還有很遠,大地一片蒼茫,根本看不見冰雪的影子,海明威一邊絕望,一邊在絕望中堅定意誌——他眼睜睜地看著狂風把石頭刮歪,倒下來了。
這一場爆炸的威力比李岩岩挨過的核爆大了太多,但白雲真人的神通……深不可測!他聲色不動,向前一步。
這一步曲膝,抬腳,落地……慢騰騰地,卻教人看花了眼。仿佛一個動作被分解成了無數的步驟,又將這些步驟都在同一時刻一起呈現出來,不知哪一步在前,哪一步在後。
當年武道會上,白雲真人對戰善淵仙,用的就是同樣的手段——擊破時空!
如今他的手段更加高明,泠然間,輕輕地踏破了一秒。隻一秒就夠了,正好讓過寶光上人的攻勢,站到爆炸發生之前。
他被寶光上人握住的那隻手,也順勢伸長了一點。修長的五指極溫柔地向寶光上人左胸拂去。
寶光上人也向前邁了一步。
完全相同的一步。兩人麵對麵了,彼此的鼻尖幾乎貼到了一起!爆炸,提前一秒。
白雲真人的右手依舊被寶光上人牢牢夾住,姿勢變得異常古怪——兩人的身體既挨得近,又離得遠,就像在同時邁出一步之後,方寸之間一下子變出來無數個白雲真人與寶光上人,重合著,疏離著。
火星北極,夜色朗朗,空中無雲、無星、無月,隻有血煞洶洶湧湧。白雲真人與寶光上人糾纏著戰在時空的邊上,一場爆炸餘波蕩盡,就變得塵埃不驚;兩人的身形無限地模糊,影影綽綽,教觀戰的無從分辨。
但誰都知道其中凶險——寶光上人是要將白雲真人拖入爆炸的中心,白雲真人卻要錯開爆炸,抓住寶光上人出手前、或是出手之後的一絲空隙,施展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