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讓讀者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事情的經過,我想我有必要把我居住的環境簡單地描述一下。
我的家並不在某個小區裏,隻是一幢孤單的六層樓,隻有三個單元,我住在靠胡同邊的一單元一樓。這裏是電視台的家屬區,大部分住戶都是電視台的職工和他們的家屬,我是為數不多的一個外來的住戶,而且剛搬來不久。
這幢樓建在電視台大院後麵,單元門衝北而開,正對著鍋爐房大樓的側麵牆壁,左側跟電視台的一排高樓連成一體形成了一個垂直的死角。
我的房子南北通透,廚房的陽台和廁所的窗子對著陰暗的北麵。從這裏的窗子向高處看便會看到鍋爐房那座高聳入雲的大煙囪,那隻大煙囪每天一早一晚兩次長達數小時地冒出滾滾濃煙,那些煙裏夾雜著黑色的煤渣和粉塵,形成密集的固狀小棵粒落在我的窗台上,無孔不入地飄進我屋子裏的各個角落。
視線平行之處,就是鍋爐房那座高樓的側麵,那是一麵沒經過任何修飾的裸露在外的紅磚牆,下麵有一個簡易的自行車棚。在牆壁跟胡同的拐角處上方,曾有一盞發出慘白光線的帶著鐵皮燈罩的燈泡,夏天的夜晚便會聚集了大量的飛蛾和種種會飛的昆蟲,拚力朝著燈泡衝撞,它們的屍體堆積在燈罩上麵,厚厚的一層。現在那隻燈泡不知被誰家的野孩子打碎了,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燈罩。
現在那個發出聲音的人就站在拐角處那個燈下的陰影處。
她又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音裏有膽怯,有乞求,有執著,聽起來應該是個年齡在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兒。
我不知道這幢樓裏有多少人家聽見了這叫聲,這個時間應是美夢正酣的時分,但至少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聽見了,因為在這一聲召喚過後,對麵那麵紅磚牆上突然映出了二單元三樓的一扇窗子,窗口裏透出黃暈的燈光。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麵紅磚牆,就像看著一個巨大的幻燈片,磚牆上放映出的窗口裏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他正伸開雙臂穿衣服,然後燈滅了,窗口從磚牆上消失。
過了一分鍾左右,一個人影從中間的二單元裏躡足走了出來,匆匆從我的窗下走過,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年青的男人,他一直朝拐角處那個女孩子走過去,女孩子看到了他,開始發出委屈又傷心的嚶嚶哭泣。
“你又喝醉了!”
那男人慌張地左右探看了一下,惱怒地壓低喉嚨輕聲斥責道。
“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不理我……”
女孩子可憐巴巴地哭著,含混著抽咽聲,似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嘔了出來。
“你趕快離開這裏,聽見了嗎?不準再到我家樓下叫我!快點滾!”
那個男人推搡著女孩兒,女孩兒不肯走,就勢蹲在地上小聲哭著。
他氣急敗壞地伸手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挾持著她朝遠處走去,那女孩兒一邊掙紮著一邊小聲哭訴著什麼,我隻聽到一句,“我懷孕了……”隨後就再也聽不清了。
我依然貼在黑暗的廁所窗口邊,一聲不響地朝外望著,心裏邊生出一股悲哀和擔憂。誰家的小女孩兒在這樣的深夜落到這樣的境遇,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現在的樣子,該會把心都操碎了吧?
幾分鍾以後,那個男人腳步匆匆地走了回來,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二單元的大門裏。
可憐的女孩子,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卻要了自己身體的男人。我歎息著轉身回到了臥室。
我剛剛躺下,還沒等把身體暖和過來,那個聲音又回來了,還像剛才一樣執著,憂怨,隻是哭腔更重了。
我急忙再次從床上躍下地,光著腳跑進了廁所。
這次,那個男人很快就從門裏走了出來,從他的姿勢裏可以看出他正竭力壓抑著滿腔的怒氣和慌張,簡直有些氣急敗壞了,他二話不說沉默地拉了那個女孩子返身朝二單元的門裏拖去,在大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又迅急朝外麵掃了一眼。
當兩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大門裏的時候,我的心裏突然出現了一種不詳的感覺,可以說那是一種靈感,從我的經驗來說,那種靈感往往令人可怕的準確。
我的心情漸漸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