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後坐在單位派給他去車禍現場的轎車上,心急如焚恨不得紮上翅膀飛,一再催司機開快點再快點,腦子裏總浮現出老婆有些含羞而深情地看他那個眼神,尤其是早上做愛那個情景還曆曆在目。她在性生活上從來沒有那麼主動過,難道她也有預感?如病人一樣算是一次“回光返照”?他明白在老婆心裏他是“天”,雖然自己從沒把老婆當“地”對待,可是在心理上他早已把她當“地”了,穿衣服需要找老婆,在家想吃飯需要找老婆,一切瑣碎事都是老婆的。如果他回家打開門老婆不在,他總會漫無目的地跑到門外去轉圈,單位人遇見問他怎麼不進家,他就說鍛煉身體;如果老婆在家忙家務時,雖然也並不多說話,他卻像有了主心骨一樣一個人看電視,從來不出去“鍛煉”,因此老婆說自己是月亮他是太陽的時候,他總是補充說家是銀河,銀河裏的人都是親戚。車速快,李先後在顛簸的車上還想到他們戀愛的時候,從沒在人前拉一拉手,有時候老婆悄悄拉一下他的手,他總會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借故把手抽開。剛結婚時,在老家連走路都不敢走近了,總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要離幾十米的距離,偶爾見別人拉了手,妻子會賭氣般強行挎了他的胳膊,走不到一百米他就會裝著係鞋帶彎下腰,妻子知道他不想讓挽胳膊,在他裝模作樣係了鞋帶之後就不再挽他胳膊了。哪像現在的小青年在大街上也摟抱著,還旁若無人地親嘴。自己現在不老也不小了,也還是不敢那樣做,也沒那份激情了,卻有了互融於心的親情,或者說是“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泥)”,總覺得不能沒有她,這種情分早已轉化為一種親情,就是過來人得出的結論:少年夫妻老年伴吧。他不覺得是愛情,應該是親情。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心事,後悔又生氣的推測著這幾天前前後後的事情。
其實他還不知道,跟他報信的電話隻說老婆被撞傷了,卻不知道她已經停止過心跳和失去了自主呼吸,因為怕他受不了,電話裏隻說傷得很重,讓他火速趕到。他焦急地走在路上,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不斷打電話問在哪家醫院。打電話時他是表麵緊張,想心事時卻是心急如焚,總之一句話,他渾身上下恨不能長滿翅膀才好。同學說就在市醫院,到了再打電話。
李先後來到醫院門口,已經看見同學趙明坤在等他,趙明坤的臉像霜打的絲瓜葉,不停地歎氣。他火急火燎地問:“我老婆怎麼樣了?”
“醫生正在搶救。”趙明坤說這話就像蠅子嗡一樣,不過他已經聽清楚了,謝天謝地,人隻要有救就好。
李先後急步來到病房裏,見到妻子的病床前放了一台呼吸機,他的心一下子像掉到了冰窟窿裏,對於借助呼吸機呼吸他是知道一點原理的。那一年朋友的妻子因為有心髒病,醫生說不能生孩子,可是他們非要生一個,結果產婦在剖腹產的時候突然心髒停止跳動,孩子保住了,產婦心髒重新啟動之後沒有了自主呼吸,身體發紫,牙關緊咬,身體也有些抽搐。一位大夫衝過來,立即給產婦上了呼吸機,產婦從脖子以下的身體完全不能動了,整個過程也就20分鍾。以後那個產婦沒有再醒過來,是依靠呼吸機呼吸的,十天以後出現腎衰竭死亡。
李先後的心好痛,他望了一眼妻子,頭上包著紗布,睡得非常安詳,如果不是躺在醫院裏,他會以為妻子是睡著了。但是他實在不敢看那個要命的呼吸機,很想撲在妻子身上痛哭一場,可是他是個大男人又是個威嚴的法官,不能在別人麵前過於失態。他擦了一下不自覺從眼眶流出來的眼淚,望著醫生,醫生聽說是家屬到了,就羅裏羅嗦地說:“病人因為心髒驟停,人工呼吸後心髒啟動了,但是由於心髒停止跳動的時間過長了點,腦細胞受到嚴重破壞,就沒有了自主呼吸,現在隻能借助呼吸機呼吸。病人的心髒複跳後,我們又檢查了她的身體,有兩根肋骨骨折,目前沒有氣胸及髒器損傷等並發症,我們立即針對性地采取一些處理措施,為防止心室顫動及心髒停搏的反複發生,先用藥物改善她的心率功能,維持呼吸功能,就正確合理地使用了呼吸機,防治急性腎功能衰竭……”
聽著醫生的話,李先後有些害怕,她不知道妻子會不會是一個幸運者。病房裏人太多影響了醫生,同學趙明坤把他拉到外邊。他輕聲罵道:“你是蠢豬啊,車開那麼快幹什麼?你怎麼沒有……”他不由自主就拿出審判廳上的語氣來。
同學好像犯罪了一樣說:“躲車,都是因為躲車。唉,就是啊,怎麼不把我碰死,偏偏碰了嫂子。”
李先後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是自己用人家的車,請人家幫忙的,可他並沒有說對不起,又扭頭進了病房。
一連三天,李先後都那樣守在妻子身邊,妻子不吃不喝,他也沒有了食欲,第一天妻子還拉了大便,是他親自處理的,後來就偶爾有小便,再沒有大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