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聽了年輕公子說的嵇康的故事,對嵇康的為人極其向往,但是當年輕公子說《廣陵散》沒有流傳下來是非常可惜的,他卻說沒什麼可惜的,這讓年輕公子很是奇怪,問他這麼說的理由。
子都道:“道理很簡單,《廣陵散》之所以被人廣為傳頌,並不單單是因為琴曲本身,更重要的是人,是彈琴的人,也就是那位千古奇人嵇康。你剛才講到《廣陵散》的時候,並沒有說這首曲子是由嵇康本人譜寫的。你說對不對?”
年輕公子點點頭道:“史料上並沒有說是他譜寫的,想來他也是從前人那裏繼承下來的。”
子都道:“但是,在嵇康之前,我們並沒有聽說誰彈過這首琴曲,對不對?”
年輕公子道:“是這樣。”
子都道:“既是在嵇康之前已經有了這首琴曲,那一定有很多人彈過,琴曲譜出來就是給人彈的,不能想象一首曲子沒有人彈。那麼為什麼沒有留下別人彈《廣陵散》的記錄呢?”
這句話把年輕公子問了個張口結舌,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是愣嗬嗬地看著子都,等著他說話。
子都笑道:“道理很簡單,重要的不是琴曲,而是彈琴的人,不是人以琴傳,而是琴以人傳。就像焦尾因為蔡邕而傳,綠綺以為司馬相如而傳,就像《南風歌》因為舜帝而傳,《胡笳十八拍》因為蔡文姬而傳一樣,《廣陵散》也因為嵇康而傳。如果不是有嵇康這位千古奇人,《廣陵散》以前是默默無聞,以後也一樣默默無聞。”
年輕公子為眼前這個小孩所表現出的深刻見識震驚,沒想到一個十五六歲其貌不揚的小孩子竟然有如此淵博的知識和深刻的見識,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他不知道子都所說焦尾綠綺雲雲,全是他在不久前聽天琴山的玉忘機說的,這番話也算是現學現賣,但即使是玉忘機本人聽了子都剛才所說的話,也會擊節稱賞,因為知識掌故是從別人那裏學到的,眼光見識卻全是自己的。
子都並沒有注意到年輕公子的驚訝神情,繼續道:“《廣陵散》沒能流傳下來,並不是《廣陵散》的不幸,反而是後來人的幸運……”
年輕公子奇道:“此話怎講?”
子都道:“仁兄費盡心機,在墓中尋找《廣陵散》古譜,試問,找到了又怎麼樣?俗話說的好,琴聲就是心聲,琴譜是死的,手指是活的,同一個琴譜,不同的人會彈出不同的風格。沒有嵇康那樣的氣宇精神,怎麼能夠彈得出動人心扉的《廣陵散》?就像你剛才所說,道德修養不夠,連欣賞《清商曲》的福分都沒有,以至於鬧得自身鬱鬱而死,甚且殃及國家百姓。由此可見,《廣陵散》沒有傳下來,實在是嵇康的氣宇精神沒有傳下來。”
年輕公子愣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深思子都的話,然後突然鼓起掌來,道:“聽君已吸引,勝讀十年書。說得好,說得好。聽你這麼一說,愚兄頓時茅塞為開。這麼說來,嵇康臨死之前說:‘《廣陵散》於今絕矣。’他的意思不是可惜《廣陵散》這首琴曲不能傳下去,實際上是在感歎像自己這樣的人以後不會再出現了。”
子都聽了點點頭,道:“我想琴曲就是人曲,這樣理解嵇康最後的一句話,也是沒什麼不可以的。”
年輕公子歪著頭想了想,道:“嵇康之死跟石崇這樣沉溺於物質和美色的人之死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即使跟蔡邕、禰衡這樣不屈於邪惡勢力,慷慨激昂去死的人也不一樣。有一句話說得好,慷慨成仁易,從容就義難。即使一個平常的人,當他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時候,要做到視死如歸也是可以的,但是,即便是心胸開廣,見識高深的人,麵對死亡能夠內心平靜如水,從容接受,毫無怨恨,隻怕少之又少。”
子都聽說過石崇的為人,這人富可敵國,生活在金穀園中,極其豪奢,真可以說是金塊珠礫,鼎鐺玉石,甚至連皇親國戚都比不上他。據說當時皇帝的舅舅從他的外甥皇帝那裏得到一個二尺多高的珊瑚樹,到石崇跟前炫耀,結果被石崇揮起手中的鐵如意,啪的一聲,打了個粉碎。皇帝的舅舅非常生氣,又以為石崇是由於嫉妒才打碎自己的珊瑚樹,當然厲聲責問。
沒想到石崇笑嘻嘻的,毫不在意,等到皇帝的舅舅生夠了氣,才漫不經心地道:“不值得為了這麼一塊石頭生氣,你要,我就賠給你。”皇帝舅舅以為他在說大話騙自己,便道伸手道:“賠?你能賠得起嗎?你拿什麼來賠?”石崇微微一笑,回頭對手下人道:“去,將倉庫裏的珊瑚樹全都拿來,讓國舅爺挑選。”手下人答應一聲,回頭走開,一會兒抱著許多大寶盒回來,在皇帝舅舅麵前一一擺開,然後打開盒蓋,皇帝舅舅當即便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