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日(2 / 3)

她搖搖頭,異常冷靜地說:“現在,讓我來告訴你——這口井的秘密吧。”

“古井的秘密?”

聶小倩微微頷首抿了口茶,便娓娓道來:“清末民初的時候,雖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歐陽家族卻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歐陽家族住在古老的進士第裏,過著鍾鳴鼎食的生活,前後三進院子裝飾得富麗堂皇,在荒村這種地方簡直就是宮殿了。進士第古宅的後院,在當時是一個小花園,裏麵植滿了各種珍貴的樹木和花草,地上鋪著鵝卵石的小徑,花草間有幾塊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時候,那樹梅花就會悄然綻放。”

“梅花?”隨著她柔聲的敘述,我眼前似乎浮現起了那古宅後院的景象。

“你看見梅花開了?”

“是的。我見到的古宅後院,根本就不是你描述的小花園,就是一個淒慘荒蕪的小院子。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中央,在井邊開著一樹梅花,還有一些花瓣散落在井台邊上。也許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正好是最冷的時候,那樹梅花就好像是等著我來一樣。那種感覺很奇怪,在古宅荒涼的小院子裏,隻有一口古井和一樹梅花,就好像是另一個時空的景象。”

“另一個時空?”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這個比喻非常好,那就再說說另一個時空的荒村吧。民國初年,歐陽家的老爺已經四十多歲了,卻一直都沒有子嗣。當時歐陽家是一脈單傳,老爺並沒有其他兄弟子侄,這個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斷香火了。雖然歐陽家的生意紅紅火火,儼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歐陽老爺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結婚數年都沒有懷孕的太太也終日以淚洗麵。為了延續歐陽家族的血脈,太太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典妻。”

“我想起來了——我很早就看過柔石的小說《為奴隸的母親》。”

瞬間,書中那些文字又浮現了出來,我擰著眉毛想起那部悲慘的小說——民國初年,浙江東部的農村有個不幸的少婦,丈夫賭博酗酒,兒子春寶久病不愈,丈夫以100塊大洋的價格,將妻子“租”給了一個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婦為老秀才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為秋寶,老秀才也很喜歡這少婦,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卻不容許她留下。少婦隻能獨自回到窩囊的丈夫身邊,擁抱著病中的兒子春寶度過漫漫長夜……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可是,這和荒村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典妻。”

“你說什麼?”

“《為奴隸的母親》說的就是‘典妻’的風俗,按照一定的價格把妻子‘租’給別人,租期結束後再把她還給原來的丈夫。柔石是浙江東部沿海一帶的人,‘典妻’就是當時浙東沿海流行的習俗。”

“荒村也在浙東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當年荒村也流行這種‘典妻’的惡俗?”

她點了點頭:“對,當年歐陽老爺和太太為了延續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選了一戶貧窮的夫婦。那夫婦生有一個健康的兒子,但丈夫體弱多病,年輕的妻子辛勞操持著家中一切。歐陽老爺花了八十塊大洋,那少婦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這少婦被送入了進士第古宅裏,進門當晚便為老爺侍寢。‘典妻’雖然生在貧苦人家,但很有幾分渾然天成的姿色,比那濃妝豔抹的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頗得老爺歡心。一年以後,‘典妻’果然為老爺生下了一個兒子,歐陽家族也終於後繼有人了。”

“古人雲:母以子貴。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過了。”

“哪有的事。生下了兒子以後,太太對‘典妻’的臉色就變了,時時打她罵她,歐陽老爺有懼內的毛病,也不敢護著‘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還要在進士第裏待上兩年,她非常想念原來家中的丈夫和兒子,但老爺卻不準他們相見,‘典妻’被鎖在古宅的後院裏,過著奴隸般的生活,度日如年。她開始詛咒這棟古宅,詛咒給她帶來苦難的歐陽家族,她幾次想要逃出進士第,但都以失敗告終,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

聽到這裏,我不禁歎了口氣:“看來,她比小說中的‘典妻’還要慘。”

“是的,後來終於有一天,她逃出了進士第,找到了原來的丈夫和兒子,他們要一起逃出封閉的荒村,到外麵的世界去尋找自由。然而,歐陽家在荒村勢力強大,哪能容許‘典妻’逃出去。很快,他們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歐陽家抓到了,那可憐的丈夫被打斷了腿,而‘典妻’則被押回了進士第。太太早就視‘典妻’為眼中釘,認定‘典妻’在租期內對歐陽家不忠,荒村是個保守落後的地方,對女子不忠的懲罰就是用私刑沉井。”

“沉井?”

“盡管歐陽老爺還有些舍不得,但太太卻早已喪失了人性,將‘典妻’五花大綁地押到後院,然後——親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裏!”

“天哪。”

突然,我似乎聽到了一陣落水聲,井水飛濺到了四周潮濕的井壁上,然後便是永遠的黑暗……我捂著自己的胸口,半晌說不出來話來。

“你怎麼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沒什麼,隻是你說的這個故事太悲慘了,我聽了有些胸悶。”

她忽然輕蔑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嗎?寫了那麼多驚悚小說,那麼多悲慘故事,怎麼會對這個害怕呢?”

“我不知道怎麼搞的,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