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四日(2 / 3)

是啊,隻有孤獨的人才會感到恐懼,我忽然感到了某種希望,抓著她的手說:“小倩,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她的淚水又緩緩流了出來。

半小時後,小倩和我一起去外邊吃了早餐,然後她就去冰激淩店上班了,而我必須要去找一個人——葉蕭。

現在,隻有他能夠幫我了。

我直接到公安局,找到我的表兄葉蕭警官。他對我的突然造訪感到很意外,將我拉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裏。我直言不諱地說出了來意:“葉蕭,我想查查舊上海警察局的檔案,看看有沒有1948年關於安息路的案件卷宗。”

葉蕭想了好一會兒說:“好吧,我可以幫你的忙,希望你能夠早點脫身出來。”

我們一起吃了頓午飯,然後他就帶著我前往檔案館,這裏收藏著舊上海的刑事檔案。葉蕭將我帶進了檔案閱覽室,光是檢索目錄就花了我們兩個多小時。經過千辛萬苦,終於查到了與安息路有關的所有卷宗。我們再從中調出1948年的檔案,當年安息路的發生的案子不多,總算發現了安息路13號的卷宗。

——那一年果然發生過重大的案件,出於警察的職業習慣,葉蕭也立刻提起了精神。這些檔案都寫得密密麻麻,用那個時代的公文格式寫成,我很難一眼看明白。而查閱卷宗一向是葉蕭的強項,他熟練地翻閱著檔案,看著那一頁頁的現場記錄、警局筆錄還有案件報告。我索性也不看檔案了,隻是盯著葉蕭的臉,發覺他的神色正漸漸凝重起來。

幾十分鍾後,葉蕭突然合上了檔案,冷冷地說:“也許是我的失誤,當初我早就應該來查案件卷宗了。”

我著急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十一日,也就是1948年4月11日,有人向警方報告,在安息路13號發生了一樁命案,歐陽家的媳婦安若雲被殺死了。”

“若雲死了?”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葉蕭淡淡地說:“別激動,當晚警察就趕到了案發現場,在安息路13號的二樓房間裏,發現了安若雲的屍體,她的胸口被捅了一刀,當場刺破心髒死亡。在死者身邊站著她的丈夫歐陽清遠,他渾身上下也都是血,手裏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凶器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在現場的地板上找到。當時,死者的公公婆婆都回了鄉下,是傭人們聽到樓上傳來打鬧聲,跑上來就看到少奶奶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一定是歐陽清遠殺了若雲。”

“當晚,警察就把歐陽清遠帶回警局盤問,根據他的供詞以及現場勘察的結果,基本上可以確定案發時的情況——4月11日晚上九點,安若雲準備和歐陽清遠離婚,她要帶著繈褓中的兒子離開歐陽家。但歐陽清遠阻攔住了她,要把她關在二樓的房間裏。但安若雲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拿出了一把匕首,要歐陽清遠放他們母子離開。歐陽清遠不肯就範,他衝上去強奪安若雲的匕首,兩人在扭打的過程中,安若雲被匕首刺中了心髒,當場就死亡了。”

聽完了葉蕭的講述,我呆若木雞地坐著。在那個停電的夜晚,我已經和小倩一起看到這一幕了,那鮮血是我永遠都不能忘記的。

葉蕭繼續說道:“不久以後,歐陽清遠以誤殺罪被判處了十年徒刑,但他被關進監獄幾個月後,就因為暴病而死了。”

“暴病而死?也算是一種報應吧。”

“卷宗就記錄到這裏,以後因為國民黨快倒台了,許多檔案都失散了。”

我低下頭想了想說:“若雲真是可憐啊,她想要爭取自由,卻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手中。但更可憐的是她的兒子,從小就失去了母親。我想那孩子後來一定被爺爺奶奶接走了,荒村公寓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所以歐陽家也不可能再住下去了。他們一定離開上海,帶著小孩回到了荒村老家。”

想到這裏,我心裏突然一抖——如果照此推算的話,若雲和歐陽清遠的兒子家明,不就是我在荒村見到的歐陽先生嗎?對啊,家明是1947年12月出生的,到現在正好是歐陽先生的年齡。而在歐陽清遠死後,家明就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了,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個歐陽先生了。

離開檔案館時,天色已經暗了,葉蕭又拉我吃了一頓晚飯。他還告訴我,春雨依然還在精神病院裏關著,醫生說她的精神分裂很嚴重,可能要在裏麵關一輩子了。至於那個失蹤的大學生蘇天平,到現在還是毫無消息,生死不明,似乎是消失在了荒村的空氣中。

葉蕭勸我別再去荒村公寓了,其實我也忍受不下去了,但我已經答應了小倩——永遠都不能離開她。

晚上八點,我急匆匆地趕回了安息路。在荒村公寓的樓下,我看到二樓房間裏亮著一絲微暗的光線。小倩一定已經回來了,我快步地跑上二樓,果然在房間裏看到了她。

聽到我的腳步聲,小倩怔怔地回過頭來,她身邊點著一支幽暗的蠟燭,燭火映紅了她蒼白的臉龐。她的眼神是如此奇怪,讓我一下子愣住了:“你怎麼了?”

但她並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了手裏的一樣東西——

瞬間,眼前掠過一道異樣的光影,我立刻感到心頭一陣狂跳。是的,我終於看清楚了,她手裏拿著一支笛子。

那點幽暗搖曳的燭光,照亮了這支中國式的竹笛,它大約有四十厘米長,笛管塗著棕黃色的漆,笛孔之間鑲著紫紅色絲線,膜孔還貼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笛膜。

我知道它來自何方。

小倩咬著嘴唇說:“剛才,我在整理櫃子裏的東西時,發現了你藏在櫃子最裏層的盒子,我好奇地把盒子打開來一看,才發現裏麵是這支笛子。”

然後,她輕輕地撫摸著笛管,把它放到臉頰上碰了碰,似乎是久已相識的老朋友了。我顫抖著問:“你認識這支笛子?”

但小倩並不回答,她將笛子交到了我的手中。

笛管是那樣冰涼,一陣寒意立刻滲入了我的皮膚,仿佛又感受到了荒村那個寒冷的冬夜。我盯著那點燭光,在跳動的火苗裏,我似乎看到了進士第的煤油燈光,看到了歐陽先生那消瘦蒼白的臉。於是,在短短幾秒鍾之內,我把那一切都回憶起來了。是的,這是一段被遺漏了的記憶,是荒村留給我最後的紀念。

好了,現在是說出來的時候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小倩,這支笛子來自荒村,是歐陽先生親手交給我的。”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把這支笛子交給你?”

“那是好幾個月前,當我決定要離開荒村,在進士第向歐陽先生告辭的時候。當時,他一下子變得非常傷感,他說他非常思念自己的女兒小枝,時刻都希望小枝能回到他身邊,為此他願意犧牲一切。忽然,歐陽先生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支笛子,將它交到了我的手裏。他請我帶著著這支笛子,回到上海尋找他的女兒小枝。而小枝隻要看到這支笛子,就會想起自己的父親,回到荒村的故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