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輕功中最難練的一種身法,這種身法全憑一口氣。
他本來完全沒有躍起的準備,所以這一口氣提上來時就難免慢了一點,雖然相差最多也隻不過在一刹那間,這一刹那卻已是致命的一刹那。
他可以感覺到冰冷的鉤鋒已鉤住了他的腿。
他知道他的腿已將與他的身子離別了,永遠離別。
鮮血飛濺,血光封住了楊錚的眼。
等他再睜開眼時,藍一塵已倒在樹下,慘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一條腿已齊膝而斷。
縱橫江湖的一代劍客,竟落得如此下場。
楊錚心裏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憐憫,但是他也沒有忘記他父親臨死前的悲憤與悒鬱。
他衝過去問藍一塵:“我父親跟你有什麼仇恨?你為什麼要將他傷得那麼重?”
藍一塵看著他,神眼已無神,慘白的臉上卻露出一抹淒涼的笑意。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他的聲音低而虛弱,“那一年的九九重陽,我被武當七子中還沒有死的五個人一路追殺,逃到終南絕頂忘憂崖。”
危岸千丈,下臨深淵,已經是絕路,藍一塵本來已必死無疑。
“想不到你父親居然趕來了,和我並肩作戰,傷了對方四人,最後卻還是中了無根子一招內家金絲綿掌。”藍一塵黯然道,“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是絕不會受傷的。其實他並不欠我什麼,我將那柄鉤送給他時,隻不過因為我覺得那已是廢物,想不到你父親竟將它練成一種天下無雙的利器。”
楊錚臉色慘變,冷汗已濕透衣裳。
“他受傷,隻因為他要救你?”
“是的。”藍一塵說,“他的師傅是位劍師,雖然因為煉壞我一塊神鐵而含羞自盡,卻不是被我逼死的。自從我埋葬了他的師傅,將那柄殘鉤送給他之後,他就一直覺得欠我一份情,他知道武當七子與我有宿怨,就先殺了七子中的明是和明非。”
藍一塵長歎:“他雖然脾氣不好,卻是條恩怨分明的好漢。”
楊錚的心仿佛已被撕裂。
他的父親是條恩怨分明的好漢,他卻將他父親唯一的恩人和朋友重傷成殘廢。
他怎麼能去見他的亡父於地下?
藍大先生對他卻沒有一點怨恨之意,反而很溫和地告訴他:“我知道你心裏在怎麼想,可是你也不必因為傷了我而難受,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回來的,”他說,“那一次如果沒有你,我已死在應無物劍下。”
他苦笑道:“因為我的眼力早已不行了,我處處炫耀我的神眼,為的就是要掩飾這一點,那天晚上無星無月,我根本已看不見應無物出手,他一拔劍,我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就好像十年前我被武當七子追到忘憂崖時一樣。”
他的聲音更虛弱,掙紮著拿出個烏木藥瓶,將瓶中藥全都嚼碎,一半敷在斷膝上用衣襟紮好,一半吞了下去,然後才說:“所以現在我已欠你們父子兩條命了。一條腿又算什麼?”藍大先生說,“何況你斷了我這條腿,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
他居然還笑了笑:“自從那次忘憂崖一戰之後,我就想退出江湖了,但是別人卻不讓我退,因為我是藍一塵,是名滿天下的神眼神劍。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人要殺我成名,逼我出手,應無物隻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人在江湖,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就好像是一匹永遠被人用鞭子在鞭趕著的馬,非但不能退,連停都不能停下來。
“但是現在我已經可以休息了。”藍大先生微笑道,“一個隻有一條腿的劍客,別人已經不會看在眼裏了,就算戰勝了我,也沒有什麼光彩,所以我也許還可以因此多活幾年,過幾年太平日子。”
他說的是實話。
但是楊錚並沒有因為聽到這些話而覺得心裏比較舒服些。
“我會還你一條腿。”楊錚忽然說,“等我的事辦完,一定會還給你。”
“你要去做什麼事?”藍一塵問他,“是不是要去找狄青麟和王振飛?”
“你怎麼知道?”
“你的事我都很清楚。”藍大先生說,“我也知道王振飛是青龍會的人,因為我親眼看見他去替那兩個青龍會屬下的刺客收屍,我故意去找他探聽你的消息,他果然很想借我的刀殺了你。”
他又微笑:“因為江湖中人都以為那位劍師是被我逼死的,除了應無物之外,從來沒有人知道我和楊恨的交情。”
楊錚沉默。
藍大先生又說:“我還知道你曾經去找過‘快刀’方成。從他告訴你的那些事上去想,你一定會想到萬君武是死在狄青麟手裏的,隻因為他始終不肯加入青龍會,‘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青龍會要殺萬君武,隻有讓狄青麟去動手才不會留下後患。由此可見,狄青麟和青龍會也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