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不敢相信麵前這老太婆,以前也曾經是個顛倒眾生的名女人。
這位“名女人”居然還在朝他拋媚眼,居然還像個小姑娘般咯咯地笑。
鄧定侯忍不住問道:“這位紅杏花姑娘,是你的老朋友?”
丁喜道:“不能算老朋友。”
鄧定侯道:“是你的老相好?”
丁喜道:“更不能算是老相好。”
鄧定侯道:“那麼她究竟是你什麼人?”
丁喜道:“她是我的祖母。”
鄧定侯怔住。
他若騎在馬上,一定會一個跟鬥從馬上栽下去;他若正在喝酒,這口酒一定立刻嗆進他的喉嚨裏。
現在他雖然並沒有喝酒,也不是騎在馬上,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好像已跌了七八十個跟鬥,喉嚨裏還嗆進了七八十斤酒。
“紅杏花”用一雙手捧著肚子,已笑得直不起腰。
她咯咯地笑著,指著鄧定侯,道:“這個人是什麼人?”
丁喜道:“他叫作神拳小諸葛。”
紅杏花道:“就是五犬開花裏麵的一個?”
丁喜道:“嗯。”
紅杏花忽然不笑了,反手一個耳光摑在丁喜臉上,摑得真重。
丁喜卻還在笑。
紅杏花又是一個耳光摑了過去,大聲道:“你幾時肯認這種人做朋友的?”
丁喜道:“我從來也沒有。”
紅杏花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丁喜道:“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紅杏花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丁喜道:“犯人。”
紅杏花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道:“你也有被人抓住的時候?”
丁喜歎了口氣,苦笑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紅杏花“哼”了一聲,忽然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怒罵道:“你這小王八蛋真沒出息。”
丁喜隻有笑。
紅杏花道:“你既然已做了他的犯人,還到這裏來幹什麼?”
丁喜道:“來喝酒。”
紅杏花道:“滾!”
丁喜道:“我們是來照顧你生意的,就算你是我祖母,也不能叫我滾。”
紅杏花道:“我叫你滾,隻因為你是我孫子。”
丁喜道:“為什麼?”
紅杏花用眼色往裏麵一瞟,道:“我叫你滾,你最好就趕快滾。”
丁喜眼珠子轉了轉,道:“難道裏麵有個人是我見不得的?”
紅杏花道:“不是人。”
丁喜道:“不是人?”
紅杏花道:“裏麵連一個人都沒有。”
丁喜道:“裏麵有什麼?”
紅杏花道:“有一杆槍。”
丁喜道:“槍?一杆什麼槍?”
紅杏花道:“霸王槍。”
霸王!
力拔山兮氣蓋世。
槍!
百兵之祖是為槍。
槍也有很多種,有紅纓槍,有鉤鐮槍,有長槍,有短槍,有雙槍,還有練子槍。
這杆槍是霸王槍。
霸王槍長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兩三錢。
霸王槍的槍尖是純鋼,槍杆也是純鋼。
霸王槍的槍尖若是刺在人身上,固然必死無疑,就算槍杆打在人身上,也得嘔血五鬥。
江湖中甚至很少有人能親眼見到這霸王槍。
可是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世上最霸道的七種兵器中,就有一種是霸王槍。
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霸王槍。
現在,這杆霸王槍就擺在丁喜麵前的桌子上。杏花村雖然又叫作不醉無歸小酒家,地方卻並不小,靠牆的三張桌子已並了起來,上麵鋪著紅氈,墊著錦墩,還綴著鮮花。
這杆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大鐵槍,正擺在上麵,就像是人們供奉的神隻。
它的槍尖雖銳利,線條卻是纖秀柔和的,經常被擦拭的槍杆,閃耀著緞子般的光澤,顯得既尊貴,又美麗,又像是個美麗而驕傲的女神,正躺在那裏等著接受人們的膜拜。
丁喜走過去,摸了摸柔軟的紅氈和錦墩,嗅了嗅新摘下的花香,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看來這杆槍日子過得簡直比人還舒服。”
紅杏花瞪著他,冷冷道:“因為它的確比大多數人都有用。”
丁喜瞪了瞪眼,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它也比我有用?”
紅杏花道:“哼。”
丁喜道:“它會不會替你捶背,會不會替你端茶倒酒?”
紅杏花雖然還想板著臉,卻還是忍不住笑了。
她笑的時候,一雙遠山般迷蒙的眼睛,忽然變得令人無法想象的明亮和年輕。
在這瞬間,連鄧定侯都幾乎忘記了她是個六七十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