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他已不再驚異,也不再難受,他已承認自己在很多方麵都不如丁喜。
一個人若是真的已認輸了,反而會覺得心平氣和,可是丁喜至少應該停下來跟他商量商量,用什麼方法進入這饅頭店?用什麼法子才能安全救出王大小姐?
每次行動之前,他都要計劃考慮很久,若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他絕不出手。
就在他開始考慮的時候,丁喜已一腳踢破了那破舊的木門,衝了進去。
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一種法子,這法子實在太輕忽,太魯莽。
丁喜竟完全沒有經過考慮,就選擇了這種法子。
——年輕人做事總是難免衝動些的。
鄧定侯在心裏歎了口氣,正準備衝進去接應。
可是等他衝進去的時候,王大小姐已坐起來,老山東已倒了下去,他們這次行動已完全結束,而且完全成功。
鄧定侯笑了,苦笑。
他忽然發現年輕人做事的方式並不是完全錯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思想好像已有點落伍了。
——就因為他能這麼樣想,所以他永遠是鄧定侯,永遠能存在。
——隻可惜像他這種有身份的人能夠這麼樣想一想的並不多。
王大小姐看看他,看看丁喜,再看看地上的老山東,心裏雖然有無數疑問,卻連一句話都沒有問。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應該從哪裏問起。
丁喜也沒有說。
反正她遲早總會知道的,又何必急著要在此時說。
這次行動已圓滿結束,下一次行動呢?
鄧定侯也同樣漫無頭緒,忍不住問道:“現在我們是坐下來吃饅頭,還是躺下去睡一覺?”
丁喜道:“現在我們就上山。”
鄧定侯怔了怔,道:“你好像剛才還說過,你不能上去的。”
丁喜道:“我不能上去,老山東能,尤其是帶著兩個俘虜的時候,更應該趕快上去。”
鄧定侯終於明白:“兩個俘虜就是我和王大小姐。”
丁喜點頭。
鄧定侯道:“老山東就是你。”
丁喜笑道:“這老色鬼能扮成老山東,小色鬼當然也可以。”
鄧定侯道:“你能瞞得過山上那麼多雙眼睛?”
丁喜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特征,所以別人才能辨認他。”
他又解釋道:“最重要的一點,當然是容貌上的,其次是身材、神氣、舉動和味道。”
鄧定侯道:“味道?”
丁喜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味道,有些人天生就很香,有些人天生就臭。”
鄧定侯道:“這點倒不難,老山東整個人嗅起來就像隻燒雞。”
丁喜道:“我若穿上這身衣服,嗅起來一定差不多。”
鄧定侯道:“你的身材跟他也很像,隻要在肚子上多綁幾條布帶,再駝起背就行了。”
丁喜道:“我從小就常在他這裏偷饅頭吃,他的神氣舉動,我有把握可以學得很像。”
王大小姐忽然道:“你本來就有這方麵的天才,若是改行去唱戲,一定更出名。”
丁喜淡淡道:“我本來就打算要改行了,在台上唱戲至少總比在台下唱安全些。”
王大小姐道:“你在台下唱?”
丁喜道:“人生豈非本就是一台戲?我們豈非都在這裏唱戲?”
王大小姐閉上了嘴。
丁喜說出來的話,好像總是很快就能叫她閉上嘴的。
鄧定侯道:“可是你的臉……”
丁喜道:“容貌不同,可以易容,我的易容術雖然並不高明,幸好老山東這副尊容也沒有什麼人會注意,你就真想要人多看兩眼,也絕對沒有人會願意。”
他笑了笑,又道:“何況,我還帶著三樣很重要的禮物上去,送禮的人總是比較受歡迎的。”
鄧定侯點頭道:“我和王大小姐當然都是你要帶去的禮物了。”
丁喜道:“你們算兩樣。”
鄧定侯道:“還有一樣是什麼?”
丁喜道:“燒雞。”
房屋是用巨大的樹木蓋成的,雖然粗糙簡陋,卻帶著種原始的粗獷淳樸,看來別有一種令人懾服的雄壯氣勢。
這裏的人也一樣,野蠻,剽悍,勇猛,就像是洪荒時的野獸。
隻有一個人是例外。
這個人穿著身黑衣服,陰森森的臉上全無表情,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裏表情卻很多。
這個人看來既不野蠻,也不凶猛,卻遠比別的人更可怕。
——別人若是野獸,他就是獵人;別人若是棍子,他就是槍鋒。
這個人當然就是伍先生。
百裏長青就站在這大廳裏,麵對著這些野獸,麵對著這杆槍鋒。
他是人,隻是一個人。
但他絕不比野獸柔順,絕不比槍鋒軟弱。
伍先生盯著他,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你不該來的,實在不該來的。”
百裏長青冷笑。
伍先生道:“你本該已是個死人,連屍體都已冰冷。你和鄧定侯若是全都死了,現在豈非就已經天下太平了?”
百裏長青道:“我們死了,還有丁喜。”
伍先生道:“丁喜是不足懼的。”
百裏長青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