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兩個也且坐坐,開戲了再到隔壁。”高恒看了看樓下擾擾攘攘你來我往串位說話的人,見台上包永強忙著指揮園子裏的人布景上行頭,對靳裴二人道,“我們閑嗑牙兒。”
於是眾人就座。靳文魁剛說了句“揚州虧空——”便被高恒笑著打斷了,“這會子別說公事,我已經填完了虧空,你們的事不難辦。有什麼笑話兒說,我們樂樂。”
“老掉牙的笑話沒意思。我說個實的。”裴興仁道,“龍虎山張真人奉旨去見駕,章來時也在瓜洲渡下船。蔡家染房隔壁有戶專做傘撐子葫蘆傘葫蘆:竹製品。即舊時雨傘內在傘柄上抽動開合的筒狀撐子。的,名叫‘劉葫蘆’的人家鬧鬼,說是造出來的新傘撐子堆著,無緣無故第二天都爛成了兩片,夜裏鬼聲啾啾一家不敢安睡。花了幾百兩銀子求見張真人下符拿鬼。”
一聽是說鬼,幾個人都迷住了。高恒笑道:“張真人法術高強,老佛爺還請他在宮裏建醮鎮邪呢——這一去必定手到擒來!”
“哪裏有什麼鬼!是劉葫蘆的幾個徒弟出師,做的傘葫蘆比師傅還要精致,就是不禁雨淋,一淋就炸口兒。”裴興仁道,“那劉葫蘆造的傘葫蘆偏就結實,用老了也不炸口兒。徒弟們熟門熟路的,夜裏裝鬼到作坊,想偷手藝。聽說師傅請了張天師,都肚裏暗笑。
“夜裏張真人來,叫家人章避,設壇作法,戴雷陽巾穿八卦衣,仗七星劍焚玉雷符。七個徒弟果然都扮了鬼奉符來到。張真人大叫雷部擊鬼,不管用,又焚符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薑太公在此諸神應護’。喊破嗓子,七個鬼有的青麵獠牙,有的白臉長舌,啾啾唧唧跳踉而來,半點也不怕他,跳踉著越逼越近……
“張真人又誦內庭黃經,又念《道德經》,見毫無效應,慌了神,大叫一聲‘這鬼厲害!’棄劍奪門逃跑,一個筋鬥摔倒碰在泰山石上,竟暈了過去,醒了嚇得一病幾天不起。嘴裏隻是喃喃一句話‘怪事怪事……這鬼厲害……’我去看望,他還是那副模樣,請神醫葉天士親自給他診脈,吃了劑藥也就好了。”
龍虎山敕封真人被鬼嚇病,狼狽棄劍逃跑,高恒不禁大笑,說道:“這鬼是人裝的,當然厲害!——這是他的尷尬事,你怎麼知道的?”“是拙荊得病,請葉天士來看,當笑話兒說的。”裴興仁道:“一服藥就治好了張真人,張真人要謝他銀子,叫他不要聲言。葉天士不要銀子,說‘成全我個名聲兒——明兒中午我在虹橋下船上吃酒,你坐轎到橋邊就下來,說“天醫星在下頭船上,坐轎過去不恭”——一句話就算酬謝我了’——現在揚州府無人不知,葉天士是‘天醫星’下凡,看病的人整日圍破門呢!”
“不錯。”靳文魁笑道,“他原就是名醫,現在兩江、兩淮、湖廣甚至廣東直隸趕來看病的都賃房住著等,叫他‘天醫星’,原來內裏還有這個名堂!”高恒笑了一陣,說道:“‘名’這東西真好!當官的要當名臣,文人要當名士,婊子要當名媛,醫生要當名醫。都一樣的鑽刺,頭削得竹簽子似的往裏鑽!——葉天士!是不是本名葉逢春的?我見尹繼善給皇後薦醫,裏頭有他的名字,果真有些實學麼?”
裴興仁道:“他原就是本地名醫,不過不是世醫,本領再大也上不了台麵。這一番是名揚四海了。他治痘疹有絕技,我的二兒子眼見沒指望了,他說,隻要能撬開嘴灌得進藥就能治好。真的是藥到病除!”高恒心裏一動:他的三公子四公子都還沒出痘——因道:“迎駕縉紳名單裏把他列進去。告訴他,預備著隨駕到北京。這件事你們記著。”
“是!”裴興仁忙道,“原也就列的有他的。這個人愛喝酒,吸阿芙蓉膏芙蓉膏:即鴉片。鴉片禁賣,八爺給他弄些,他準高高興興聽您的。”高恒笑道:“可見人無完人。這個容易,我尋老莊親王給他弄幾十斤就是了。我也想見識見識這個名醫呢!”
靳文魁笑道:“人長得跟我差不多好看。”話沒說完,幾個人都已噴茶大笑。靳文魁道:“不信你們一見就明白了。心地也很良善的——去年給一個人看病,他說‘你沒有病,是餓的了。我幫你治治這個窮病,算我給醫死的人作功德’——你們猜怎麼著?”眾人豎耳聽他說道:“——他叫那人章去,地裏房前房後都種橄欖。”
“種橄欖……”高恒沉吟道,“這能發財?”
“待橄欖苗出,”靳文魁笑道,“他每給人開方子,都要加上‘藥引,橄欖苗一株’。這家子賣了地裏的又賣房前屋後的,越賣越少,越少越貴,四個多月時辰就賺了三千多兩銀子!弄得揚州花房鏟了花趕種橄欖,他的藥引子卻又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