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東京5200
第二天放學我就去打工了,係著天藍色的小圍裙,頭發用一方天藍色的三角巾紮上,開始掃地、擦桌子,往筷筒裏放筷子、擺餐巾紙。這種烤牛肉店的每張桌下都有一條通煤氣的膠皮管,桌上放一個鐵盒,裏邊裝少許清水,上麵複著鐵篦子,點著火便可在鐵篦子上烤肉。老板娘告訴我,烤肉的鐵篦子和裝水的鐵盒子必須一客一換一涮洗。我說:“洗碗的怎麼還不來?到營業時間了。”
高大壯碩的老板娘抬起油亮亮的肥臉(她可真肥,足足有180多斤),眯縫著小眼睛看著我說:“哪來的什麼洗碗的?這個店隻有你我二人,我負責櫃台裏切肉、配料、配菜、做飯、烹湯、收銀;你負責店堂裏的點菜、上菜、酒水、收拾桌麵、涮洗器具盤碗——”
“十幾張桌隻有二個人?我還負責洗盤碗?”我驚訝地問。
“是嗬,一直是這樣的。在你之前,台灣的、菲律賓的留學生都是這樣幹的。怎麼樣?”老板娘咄咄逼人地問,那架勢仿佛在說“怕累呀?怕累你別幹好了。”
我忍住一肚子氣,低貿眼地說:“明白了。”暗恨自己當初見工時沒講清楚。
6點剛過便陸陸續續有客人上座了。我命令自己正式進入角色,一邊說著“歡迎光臨”,一邊按人數擺上佐料小碟,從圍裙口袋裏掏出圓珠筆請客人點酒水。這時才知道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啤酒有瓶裝罐裝大瓶小瓶之分,還有新鮮的生啤酒,需從生啤酒桶內壓出來注入厚大的啤酒杯裏。我壓也壓不出來,猛一用力又噴出一大股,濺了我一臉一身。老板娘“噔噔”地走過來給我做示範,告訴我泡沫在杯口二指寬是標準。還有的客人要威士忌加冰塊,有的要威士忌加蘇打水,有的要日本清酒,有的要桔子水,總之五花八門,搞得我暈頭轉向。菜譜也很複雜,並非想像的單純烤牛肉,而是分為牛肚、牛肝、牛百葉、什麼前胸後腿十幾種,另外還有十幾種韓國風味拌菜、炒飯、熱湯等。當客人嘰哩哇啦說出一大串之後,我傻眼了:根本不懂他要的是什麼。急中生智,我鞠了一躬,笑微微地說:“對不起,我是今天剛來的,菜譜還沒有記熟,請指給我看好嗎?”
客人們問:“留學生?台灣人,還是韓國人?”
我說:“是中國人,中國大陸。”
客人們友好地說:“中國、北京?嗬,沒關係,第一天嘛,來,我們自己來寫吧。”
就這樣,一批走了,又來一批,我不停地上菜、送酒水,收拾桌麵,稍有空隙便站在水池邊洗涮油膩膩的盤碗器具,然後用毛巾擦幹,分門別類擺好備用。老板娘也真夠能耐的了,一雙手不停地忙著,嘴裏不停地說著“歡迎光臨”“謝謝,歡迎再來”,眼睛還時時盯著店堂裏的一切,向我發著各種命令:“7號桌要啤酒”“10號桌有新客人”“小盤子不夠用,先洗幾個給我”——,我便在十幾張桌子中間和水池周圍穿梭似地跑來跑去,嘴裏也不停地“嗨依、嗨依”“來啦”“請稍等”“歡迎”“謝謝”地說著。我驚詫自己何以如此神速地適應了這快節奏的工作?真得感謝父母給了我不太笨的頭腦和健康的身體。
盡管四個排風扇同時開動,店堂內仍有很大的油煙,烤牛肉“滋滋”地響著,客人們個個吃得滿麵紅光順嘴流油。我站在水池邊涮著盤子,腿開始隱隱作疼,偷偷看表才9點多鍾,哎呀,還要堅持2個多小時呐。客人漸疏,可以喘口氣了,老板娘招呼我吃飯。進了櫃台裏麵,案板上擺著二碟韓國涼菜、雞蛋湯、大米飯。我剛想坐下,老板娘指指店堂裏的客人說:“在客人麵前是不能坐的。”我隻好站著,急急忙忙吃了個肚圓。
6點左右來的是正常下班的人,而許多公司職員都是加班到8、9點鍾、甚至有11點才下班的,因此,9點以後上座率仍不低。我寫菜譜還是很慢,生啤酒裝得不是泡沫太少就是太多,好在日本人都很禮貌,沒有人難為我,我隻有不斷地鞠躬,說“對不起”。到了11點左右,客人終於走盡,老板娘吩咐:“把盤子全部洗淨。”我一邊飛快地涮著一邊看表,怕誤了車。11點30分,我扯下頭上的三角巾駭裙,拎起書包跑出店門,邁著酸痛的雙腿向車站奔去,我一步二級上下樓梯,跳上月台,剛擠上車,發車的鈴聲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