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東京5200
吉田深深望了妻子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言語含糊地說:“這個嘛——是有這麼一個中國女人,好像是北京的。不過結婚後一直不太安心,還偷跑過一次。遠藤一直擔心她再跑,從來不敢到遠處打工。假若玲子桑去拜訪,遠藤不一定歡迎——”
我知道自己唐突了,忙致歉道:“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隻是好奇而已,對不起——”
小野不以為然地對小舅子吉田說:“我看沒什麼大不了的,玲子桑隻不過想去看看中國同胞姐妹,又不會把她拐走。你明天見了遠藤探探他的口氣,也許他不在意呢。”
吉田說:“好吧,我試試。遠藤拿他這個媳婦當寶貝呢,生怕再跑了。
第二天,大家很早就起來了,因為正是葡萄收獲的季節,所有的人都要到園裏摘葡萄。
靜子給了我一個寬簷草帽,還有一塊三角形的大紗巾,讓我罩在草帽上遮太陽,並叮囑我穿長袖襯衫,以免曬傷。小野太太細心地給了我一瓶防曬霜讓我塗到臉上。大家拿了剪刀等工具和竹筐,分乘兩輛小車和吉田開的一輛人貨兩用農夫車浩浩蕩蕩出發了。
日本的國土有三分之二是山地,而且大部分是火山活躍區,山形陡峭,景色十分秀麗。但自然土地資源就極為稀缺,所謂國內最大的關東平原同中國的那些平原比起來真是小得可憐。所以一些不太險峻的緩坡和荒地都被開墾出來成了農田和果園。吉田家的葡萄園就在二麵環山一麵臨海的一片緩坡地上,大約有50畝左右,這在當地算相當大的果園了。
吉田老人穿著工作服,戴著草帽,很精神地指揮分配著家人和幾個男女雇工幹這幹那,一點兒也不像八十多歲的老人。
小野指著這一片葡萄園對我說,以前這裏種的是傳統作物水稻,那時大米是日本人的主要食物,政府為了保護農民的利益,給種稻子的農民各種補貼,用高價收購大米。但後來日本人的飲食習慣發生了變化,麵包、牛奶、肉類占的比重越來越大,大米的需求日漸減少,政府不再統購統銷,農民的收益下降,就開始種植收益高的果樹蔬菜等。現在農民的收入80%是漁業和林業。嶽父的這塊葡萄園已有二十來年了,有固定的葡萄酒廠來收購,效益很不錯的。平時由吉田父子打理,忙時就雇幾個人工。
這裏盛產葡萄、梨和桃子,葡萄是喜水的作物,高溫多雨的氣候條件使這裏的葡萄顆粒飽滿,色澤鮮豔,紫的像瑪瑙,綠的像翡翠,一串串密密麻麻掛滿葡萄架煞是喜人。他們說這裏的葡萄品種主要是“巨峰”,竟然同我們遼寧的葡萄一個品種。
大家分散來開始幹活,我也專心致誌地幹了起來,不一會就汗流夾背了,高舉著剪刀的胳膊也有些酸痛。我一邊摘葡萄一邊想起了二十年前在遼寧鐵嶺地區開原縣插隊時的情景:那個纖細瘦弱的十六歲的女孩子,春天,揮舞著大鎬刨苞米茬子,晚上躺在土炕上捧著滿手的大紫泡哭泣;夏天,頂著毒日頭鏟地,一個汗珠摔八瓣兒,嗓子渴得冒煙兒,跑到河溝裏用手掬那混濁的河水喝;秋天,掰苞米、割豆子,刀子般鋒利的苞米葉將手割得一道道血口子,腰酸得直不起來;冬天,冒著零下二十幾度的嚴寒和呼嘯的北風挑凍土、修水利。七年的知青歲月將我磨練得穩重而堅強。現在我又來到日本“洋插隊”,同樣經受著嚴酷的考驗,而眼下的勞動卻是國外假期旅行的一項內容,人生是多麼不可思議嗬。
雖然沒有人催促我,小野太太和靜子也幾次關切地讓我歇一歇,但我同她們一樣幹得又快又好,她們每人摘了五筐,我也摘了五筐。休息時,大家坐在地頭的草棚裏喝茶、吃葡萄,靜子說:“看起來高貴的小姐一樣的玲子,想不到這麼能幹,真了不起!”
我給她們講我曾經在農村幹過七年農活。她們問為什麼?我不知“插隊”這個詞怎麼翻譯成日語,隻好說國家有規定中學畢業生必須在農村勞動鍛煉幾年才能分配工作。她們表示不理解,說這個規定很奇怪,因為日本農村的中學生一畢業就都跑到城裏找工作去了,現在村子裏隻剩下老人和中年婦女種田了。我解釋說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中國農村的青年也是都往城市裏去找工作的。她們就點著頭說:“是嗬,一樣的,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