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裏,我聽到有人在街上爭吵。我走到陽台上,看到午夜的街道對麵站著一男一女,他們在寂靜的夜裏吵架。街上亮著一盞路燈,出租車偶爾駛過。他們很生氣,這時的他們可能感覺不到地球在轉動,銀河係在宇宙中運行。我拿起一個水杯,放在窗台上,準備去倒水。這時我感到超然的寧靜,那個杯子的旁邊又出現了一個杯子,它們一模一樣。但是後出現的杯子更好看,更迷人,有著說不出的魅力。這是杯子在做夢,第二個杯子是第一個杯子的夢境。我拿起那個“夢杯”,在手中仿佛沒有重量,我在真杯裏倒了水,夢杯還在那裏放射著光彩。
我是站在那女人的麵前,除了我們,街上沒有別人。我們在爭吵,我遞給她水杯,她看了我一眼,淚水流了下來。曾經有洪水毀滅過人類,我想那一定是一顆全是液體的星球,透明而顫抖,撞擊過地球。那隻是一滴女人的淚水,從眼中滑落。我站在陽台上,知道這又是一次幻覺。即便如此,我也明白,我又一次看到了我的同類。她與我一樣,看到的隻是幻覺,她會比我更失望。我並不在這裏,也不存在。“夢杯”還在我手裏,我向“夢杯”裏倒水,“夢杯”如真杯一樣,可以用來飲水。我高興極了,開始用“夢杯”喝水。這個杯子輕得不存在,水卻在杯裏。
許多年以後,我看到“夢杯”改變了顏色,蒼白而無力。就在這時,“夢杯”漸漸消失在我手中,如煙雲一樣漸漸逝去。水還留在空中,在我眼前,我看到真杯已經在對麵的街上破碎了。
一隻黑色的流浪貓慢慢晃動著尾巴無聲地走過那些碎片,仿佛那隻流浪貓來到哪裏,哪裏就會是黑夜。黃豆能看到別人的夢境,這並不是幸運的事。他也昏沉沉地睡去,什麼會出現在黃豆的夢裏,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我們連陌生人都不是,我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黃豆想到他要尋找的那個寂寞武士就像是那些夢境,一生也許你隻有一次機會看到,而這一次機會還有被錯過的危險。
“我一定要找到他,隻要我還有一口氣!”
黃豆在夢裏還在握緊拳頭。
在他的夢裏小姑娘找到了一處房屋,在南美大陸一座古老城市的貧民窟裏,小姑娘住下了。這裏到處是犯罪和暴力,彎曲的小巷裏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毒品雖然是白色的,它們卻能產生黑色的噩夢。每天都有人死在街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孤獨,也沒有人知道這裏的妓女心裏在想什麼,她們是在用生命在賺錢。
每天夜裏小姑娘都寫日記,這是逃避的方式,在日記裏她可以短暫地回到從前的歲月。這一夜下雨了,她隻寫了一句話:
“下雨了。”
這時,這個破舊不堪的房子笑了起來,周圍的房屋也跟著笑。黑暗的狹窄幽深的小巷蛇一樣的扭動起來,她跑出了屋子,她跑過荒涼的街道,她跑過無名的河流,她甚至跑出了自己的身體。這雖然發生在黃豆的夢裏,可是黃豆並沒有夢見小姑娘。即使在夢裏,也有不被注意的遙遠角落。其實那是另一個宇宙,就像你感覺到的世界一樣,在那裏一切也是合理的、真實的、不容置疑的。那要到很多年以後,小姑娘才能回來,那時也是雨夜。她會發現路燈還亮著,丁香花還沒有凋零,她會坐在窗前寫完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