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藝術家和病人都不是職業(2)(1 / 2)

我在哈爾濱看到高更的這本書,這本書在當時的法國人看來,就是一個無賴的自言自語,就像一個乞丐說他是國王,並且是偉大的國王。他是哪裏來的勇氣和自信,也許是色彩的韻律可以組合出無限的可能性,而且高更像乞丐一樣接近自然,這一點無法與人交流,隻能奢望別人同意。你心靈的狀態是最重要的,微妙的區別就會導致目標被嚴重偏離。先要成為藝術的人,才能產生藝術作品。就像隻有女人才會懷孕,我打扮成女人是騙不了自己的。海水的潛流會改變大陸的季節,波浪隻是在瀟灑地嬉鬧。太內在的感覺仿佛愚蠢,有許多話說不出口,太富於情感的語言說不出口。至愛無情,至情無恥,說出本質的無恥就是藝術。如果有一絲功利就不是愛,藝術也是簡化,簡化到無恥,我愛那無恥。這不是外在的簡化,而是本質的簡化。我要一朵真的花,如果我是真的人,那就去偷一朵真的花,用我真實的手。

當然了,小說裏的黃豆騎士和小蜜蜂是不知道我的存在的,不僅他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黃豆和小蜜蜂的談話並沒有被我打斷。小蜜蜂有些害羞地說:

“如果我真的是詩人,是個藝術家,蝴蝶就會喜歡我吧?”

黃豆溫和的笑了,對小蜜蜂說:

“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誰也不具備特權。如果你真的想成為詩人,就去努力。但是要認真地問自己,是否是真喜歡,千萬不要裝作喜歡,那是在浪費生命。”

黃豆看著還在俯衝的雲,那麼想忘記過去的雲。

在北京一家酒店的大廳裏,一位年輕的女人在彈奏著鋼琴,她非常的沉靜。那正是四月清新的早晨,陽光隔離開了我與她。她的琴聲舒緩,彈的是《水邊的阿迪麗娜》。

“我彈完琴就要去醫院看我的母親,她也許死了吧?怎麼感覺這麼難受?我不知道有一個人在看著我,他和我一樣不知道自己在小說裏,我們在這個宇宙裏一生隻見一麵。”

我在等人,我要等的人還沒有來。我不知道我要等的人是否會來,也許這隻是我的一個夢,或者是我走進了別人的夢裏。

我感到,我們在路上遇見的每一個陌生人一定是某個人夢裏思念的人,就像這位彈琴的姑娘,思念她的人並不在這酒店的大廳裏。而我們卻在這裏遇見,一生就見了這一次。

“我是瘋了嗎?他們都說我瘋了,那就是瘋了吧。我沒有奢望會有人愛上我,可是,最可悲的是,我愛上了別人。我在高空裏走完我的一生,玫瑰小姐也許就是我命運悲劇的開始。擁有愛的幸運是我不敢祈求的,那是最珍貴的禮物。命運一定是非常吝惜的,隻有幸運的人才會擁有她。而我不過是一片普通的雲,無依無靠的漂浮,漂浮到生命最後的時刻。我非常清楚自己以後的命運,就像大多數人一樣,我注定也要死於孤獨。那麼多偉大的人都沒有逃過這個命運,渺小的一片雲還能有什麼樣的特殊呢?我的玫瑰不見了,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在很久以前我就是知道的。我是留不下美麗的東西的,美麗的東西太易碎了。我的手指拿不起任何東西,可悲嗎?這就是我的命運,就是可悲的一生。我的愛不被重視,愛我的人注定不會存在。要飄蕩到什麼時候啊,才能忘記遙遠的天空,忘記所有的一切,才能真的瘋了。我向往瘋狂的世界,也許在不同的廢墟裏,在一片被遺忘的曠野上,會有瘋狂的大地,那裏沒有痛苦。”

黃豆不知道雲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他的悲傷殺死了玫瑰小姐,一個嚴重結果的背後藏著的原因往往是荒誕離奇的。

可是當我們看到悲劇的結果的時候,那個原因還可笑嗎?我們就笑不出來了,悲劇讓我們笑不出來了。

黃豆不知道小蜜蜂是否聽懂了他的話,從小蜜蜂的眼神裏,仿佛他懂得了。這讓黃豆很高興,所有人都是負有使命的,隻不過在旅行的途中很多人都失去了記憶。

“我能得到幸福嗎?”

小蜜蜂突然問黃豆。黃豆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太難了。最後黃豆隻是說:

“幸福就是一個人的存在是否會讓別人活得更好。大地上如果還有一棵草被欺淩,我們的快樂就是虛假的,我們的幸福就是一種恥辱。”

小蜜蜂取出日記本要記下這句話,黃豆阻止了他。

“不,這不是要記在花瓣上的話,這是要記在血液裏的。”

我走在聖彼得堡午夜的街上,尋找睡覺的地方。我怕自己倒下,我沒有喝酒,心裏非常清楚。我如果倒下,聖彼得堡的冬天會把我片刻凍死。

我看到眼前的大海,冬季的夜裏的大海吞沒了天空。海水正在升起,擠壓著太空的星辰。

小蜜蜂聽到黃豆這麼說,又把日記本悄悄放了回去。

“喜歡藝術是嗎?這很好,可是我們不能妄稱藝術家之名,隻有宇宙才是真正的藝術家,對於我們來說,藝術家不是我們的職業,就像病人不是一種職業一樣。當我們有創造力的時候,當我們心靈自由的時候,當我們不把虛偽罩在臉上的時候,不害怕生命力,敢於直接麵對內心的黑暗,赤裸裸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隻對自己的心靈負責的時候,你就能夠自然地表達自己,你就會進入了藝術的世界,那是一個赤裸的世界,你會感覺到自己原來不是穿著禮服出生的。”我站在曠野裏,就在鬆花江的北岸,我感到雲就是一麵鏡子,我望著自己,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