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外麵的陽光真好啊(1 / 2)

小姑娘還在多年以前的時光裏流浪,在這個宇宙裏,在一間收容流浪兒的醫院裏,在走廊的拐角處,她在一張小床上。陽光隻能照到窗口,它不能進入在另一個時間裏存在的走廊。小姑娘要死了,這是事實。在某一特定的空間裏,這是事實。在那個空間之外,這就是謊言。我如果能主宰這篇小說的話,我會讓自己和小姑娘在此刻見麵,我會站在她的床前和她告別。我會讓她見到自己的媽媽,媽媽會問她:

“被子冷嗎?”

小姑娘會回答:

“外麵的陽光真好啊!媽媽!”

我會安排一些親屬也來看她,還有和她同齡的朋友也來看望她。他們帶來鮮花和溫暖。他們把外麵的陽光也帶來了。

可是,真實的情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就像此刻的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樣。

小姑娘躺在走廊的小床上,窗外是海洋一樣的昨日的陽光,她死去了。在無盡的陽光裏,漂浮著永遠也走不出去的孤獨。

我走在哈爾濱的一條破舊的小巷裏,翻找著垃圾,有一麵破碎的鏡子割破了我的手指。在血色的鏡麵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臉。也許是我自以為是自己的臉,越看越陌生的臉,熟悉隻不過是習慣了,絕不是理解了。臉就是如此。

我找到了幾片麵包,還有香腸,今天的運氣真是不錯。街道上的霧氣還沒有散去,朦朧的塵埃似夜空的星雲。

我吃完麵包和香腸,我走出了街道。我流浪,我淡忘所有的回憶,回憶是層層的包裝,而裏麵到底有什麼呢?我要的真實是存在的嗎?而最本質的問題就是:

“我存在嗎?我是不是自己的夢杯?也許連夢杯都不是?”

我流浪,但是不乞討。從一片土地到另一片土地,從一行文字到另一行文字。這篇小說裏如果有一天看不到我了,也許就是我走出了自己的極限。現在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在小說裏,這就是我的宇宙。

總有一天這小說會變成沒有文字的空白,所有的文字都會走出自己的極限。也許作者是存在的吧。在這小說裏我的世界有另一種景象,我能看到狹窄的小巷和低矮的房屋,裸體的孩子,汙水橫流的地麵,我睡覺的地下通道。肮髒的牆壁上畫滿了女人的性器官和性交的圖案。睡覺時的風聲,上麵跑過的車輪聲,還有人聲,還有來自地心深處的聲音,來自星球之外的破碎的聲音。我總能聽到腳步聲,我能分辨出各種鞋的聲音,我能從鞋聲裏知道穿鞋人的性別和身高,我甚至能知道他們是否有敵意。

在空曠的空間裏常年的露宿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對房屋的渴望漸漸消失,甚至不再要求安全,自己成了自然界的一部分。最奇怪的是與人的交流卻變得越來越困難了,其他人走過我的身邊,他們有如在另一個空間裏行走,這場景就像是我麵對著巨大的電視屏幕,隻有我一個人麵對著這個屏幕,所有的人都在屏幕裏生活。

這並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我看到的隻是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而我對此非常清楚,但是卻沒有找到一條路。現在我的局限就是這篇小說。恐怖的是你知道自己被局限可是卻不知道它是什麼,就像我不知道這篇小說的存在一樣。

小姑娘在病床上躺著,昨天的陽光照不到她的雙眼。這就是死嗎?一千年前的一個早上,她走向草原,媽媽在家裏的廚房裏忙著,一切都是平靜的,就像每一天一樣,誰也不會知道,這是她見到媽媽的最後一天,如果知道的話,她會怎樣的留戀啊,她會怎樣的心碎,可是很多最重大的變故發生時,我們是毫無準備的。留下多少遺憾啊,就是這遺憾把生活和生命擊打得滿目瘡痍,有些人的靈魂注定永無安寧。

小姑娘走向草原,草原還在昨夜的夢裏,夜色還在天邊徘徊。

她走向草原,媽媽還在廚房裏,廚房裏熟悉的氣息在屋外都能聞到。她屬於這裏,這裏是她的家。她還不懂什麼是家,她走向草原。她順手抓過一束陽光,當作火把一樣舉在手中,她奔向一個草垛。

“我在童年的時光感到的孤獨,被空曠的草原放大了許多倍。我順手抓過一束陽光奔跑在草原上,我是被極其偉大的力量所牽引,我停不下腳步。我死了,就在我走向草原時,我就死了。死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許多人都忘記了自己死了。我在死的時候聞到了媽媽在廚房的氣息,早餐就要準備好了,我們和父親就要吃飯了,就在這一刻我離開了一切,我離開了一千年。世間再也沒有屬於我的親人和土地了,我開始流浪,我開始死去。”

黃豆離開了山頂,向山下走去。剛走了幾步,感覺到了熟悉的心碎。他縱身跳下了絕壁,落向雲海,雲海裏能感覺到那一刻與母黃豆訣別的瞬間。我在地下通道裏看到一位流浪歌手。

“我們要活下去,往往就是為了一瞬間的感覺。我也一樣,那曾經瞬間的感覺,感覺自己還是另一個人的全部,在茫茫的星海裏驀然回首,我的身後並不是空曠的黑暗。真的有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有一個人,她完全屬於我。我要去尋找寂寞武士就是為了向她證明,她是存在的。”在同學的聚會上,我的同桌忘記了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