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已故親人的手表還在走著(1 / 1)

在聖甲蟲的記憶裏不知迷失了多少年,黃豆看到了一片紫色的叢林後麵,閃耀著淡淡的星光。一座冰山在腳下漸漸升起,四周是廣闊的海洋,翻騰的星雲在空中飛散。在哈爾濱的一所醫院裏,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在骨科,我們談了很久。

黃豆站在冰山上,天邊的那片叢林後麵閃耀著淡淡的星光。瞬間,那星光裏射出一束光輝,照亮了黃豆的腳下。我要了一本我朋友寫的骨科專著,雖然我看不懂,但是我想留下一本。在這分不清白晝和黑夜的記憶裏,在冰山、星雲、低低的雲彩、紫色的叢林和星光之間,黃豆感知到了答案。黃豆低下頭,心裏有說不出的驚訝,這竟然就是答案:我告訴我的朋友我從北京剛剛回來。

寂寞武士就是黃豆的雙腳。

叢林被霧氣包圍著,後麵閃耀著淡淡的星光。就在這樣的時刻,就在聖甲蟲遠去的記憶裏,黃豆突然感知到了:

寂寞武士就是自己的雙腳。

黃豆多年的漂泊、那逝去的愛、自己的族群、埋葬親人的星球、淚水、道路、曾經的白雲、藍天、曠野、歲月、大海、溪流……我看到病區的走廊裏都是加床。

我在一個時間點上經曆過許多瞬間:

長途汽車經過夜裏敦煌寂靜的村莊,車燈照到了路邊的牌子,上麵寫著:長途電話國內國際,那時我還沒有手機。我感覺自己還沒有被拋棄。

後來我有了手機,我的手機在中亞的曠野裏還有信號。我感覺自己還沒有被拋棄。

童年時牛奶在鋁鍋裏被燒糊的味道還在心裏。

燃煤的爐子上水開了,我拎起水壺時壺嘴裏漏出幾滴水,落在了爐台上,“刺”的一聲化為了蒸汽,那一絲水的糊味。

我在哈爾濱的一條地下商業街看見一個趴在櫃台上的小女孩貪婪地看著裏麵的頭飾,她的母親正在與老板談來這裏當清潔工的事情。

我在北京的一家超市門口看見一個穿得像熊一樣的孩子愁眉苦臉地站在年輕的父母身邊,那些從超市的滾梯上下來的人群走過孩子的身邊。我想上帝可能就是一個孩子,我根本無法理解他,離他越來越遠了。

在西安的一輛末班公共汽車裏,隻有我一個人,司機送我到我想去的最近的街口,我看著他離去,在茫茫的夜色裏。

已故親人的手表還在走著。

在沙發的縫隙裏我發現了多年以前的信,那時一切還都是新的。

破舊的廠房前,一輛拉廢品的手推車裏坐著一個嬰兒,推車的年輕母親一邊推車一邊哄孩子玩。

陽光燦爛的日子裏眼看著親人死去,奇怪自己竟然很平靜,但是我知道悲傷已經在路上了,他會追著我一生一世。

商場裏一個女人熟悉的香水味兒,陽光也會落滿灰塵,她死去的情人是一位作家,她想他的時候就去旅行,也許會碰到他,在人間不知名的某處,會碰到他的影子,那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喜,更是意想不到的心碎。

舊餅幹盒子裏麵殘留的昨天的氣息,突然之間回到了某一時刻,那一刻超然的寧靜,那也許就是回到了從前。

在書店裏意外地發現了我童年時讀過的一本書--《吹牛大王曆險記》,裏麵的插圖竟然與我的記憶一模一樣,我仿佛還沒有讀完那本小說自己就到了現在的年齡。

隨著時光的流逝,一件平常的東西漸漸地竟然成了紀念品。

在戰爭時期集中營焚屍爐的廢墟上抓蜻蜓的孩子。

愛我的女人說要給我生個孩子,我知道她是認真的,我知道也許再也不會有女人這麼說了,我都知道啊。我笑著拒絕了她,仿佛是在聽一個玩笑。我轉身離去,再也不要相見了。

多年以後,完成了一件早已被拋棄的諾言,再也沒有誰表揚我了。即使在我出生的地方,我也是僑民,我不知道自己該屬於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