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後,小男孩長大了,小男孩成為了我,而我已經死亡了很多次了。有一次和朋友吃飯,記得是在重慶的一家火鍋店裏。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他們的臉和窗外的行人、來來往往的出租車,聽著其他顧客談話的聲音。我感受到星空裏閃過一片強光,幾乎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反應,他們沒有感覺到這隱秘的光亮,我感覺到了,我想起了自己所有的死亡,這是我忘記的事。我感覺到了熟悉的傷痛,強烈的悲傷瞬間淹沒了我。
我隨口說出了這個故事,說出了這個關於黃豆騎士的故事,在火鍋店裏,麵對我的朋友,我隨口說出了這個故事:“北方的海邊,躺著一個小男孩,他能看到雄鷹、野花和陽光。”
我講了很久,也許很久,我順口說出了這個故事。我以後沒有再想起過這個故事。
我給離我最近的朋友倒茶,他撫了撫眼鏡,點燃一根煙,出聲地笑了。他的笑容帶走了我的悲傷,還是加重了我的悲傷,我無法區分了。
別人都在相互說著什麼,可是我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忘記了那茶杯早就溢出了水。於是,就在我眼前,他們漂走了,桌子漂走了,小屋漂走了,街道漂走了,整個城市都漂走了,所有的一切都漂走了……
許多年以後,我遇到了這座漂走的城市。街道依舊繁華,一切還似曾相識。中午的烈日下,人山人海,一輛轎車在我旁邊緩緩駛過,停在了前麵不遠處……我走近它,我走過它,我感到開車的人就我的朋友。我回過頭,看到我的朋友戴著眼鏡,靠在座椅上,雙眼茫然地看著有我的遠方,也許早就失去了記憶。我隻好轉過身,再一次走進人海之中。
許多年以前,我在一個荒無人煙的鐵路信號站成了唯一的員工,這裏就在貝加爾湖邊上。有一天夜裏,最後一列列車過去了,我把子彈推上膛,我把槍豎在了門後。夜裏星星亮得好像要墜下來。鐵路在一個高坡的下麵,對麵也是高坡。每到午夜,總有一隻貓出現在對麵的高坡上,它看著我。時間久了,我就習慣了。我會給它放些吃的東西,但是它從不靠近我。我們隻是對望一會兒,它吃完東西,然後就消失了。我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個小故事:
“在安第斯山脈靠近阿根廷的地方,阿倫索瓦騎著馬向北方走,他的仇人在一個村子裏,他要去找他們。父母死後,他唯一的活下去的動力就是有一天要去複仇。
昨天夜裏,在那個小客棧幽暗的倉房裏,他和老板的女兒又見麵了,他們交談了一夜。那姑娘隻見過他兩麵,他告訴了她所有的秘密,發誓回來就和她結婚。可是他沒有回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阿倫索瓦的馬匹回到了姑娘家的客棧,它的左腿有明顯的被蛇咬傷的痕跡。
阿倫索瓦的屍體一天以後被那姑娘找到了,山穀的上方盤旋著十幾隻山鷹。從他走過的道路來看,他是失足跌入山穀的。
姑娘找到了那個村子,那裏早就空無一人了,所有的人都在瘟疫中死去了,沒有人幸存下來。姑娘後來生下了一個兒子,就是阿倫索瓦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