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四月初了,然而晚春的傍晚,風吹在身上時,依舊絲絲如骨的涼,我坐在那顆桃樹下靜靜的彈著琴,琴聲幽冷壓抑,我忽然想起,當年在我進宮待選的前一天晚上,我也是這樣彈著琴,旁邊是哭得如淚人般的娘,她惶恐擔憂的說,“皇宮裏是個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又說,“若是進了宮,隻怕一生不得相見了罷!”
心裏一陣發痛,娘說得果然對,這皇宮裏果然是個不是人呆的地方,雖然後來又和她見過幾麵,但到底,到了今天這樣永遠訣別的時候了,我的消息娘想來亦早就知道了,這大半年以來,娘怕不知已經哭成什麼樣兒了。
娘,女兒不孝,女兒……
小青過來將一件衣服來蓋在我身上,輕聲道,“姐姐,外麵涼,回屋罷。”我搖搖頭,命她退下,隻是低垂著的眼裏已經有水樣的東西滴下來,冷冷的落在琴弦上,觸手一片冷濕。
然而彈著彈著,身邊忽然就靜了下來,連空氣裏都仿佛是沉寂的,這樣的安靜到極致的詭異氣氛,讓我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我突然雙手一按琴弦,刷的起身站起,琴聲這樣乍然的一停,頓時發出一陣嗡嗡聲,極其刺耳難聽。
我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緩緩的轉過身去,果然是英宏,依舊是他最愛的月白色,清雅高貴的一身裝束,唯一不同的,是他臉上深陷的眼窩,以及――憔悴的臉色。
他不知道何時過來,背著手靜靜的站在我的身後,眼神落寞寂寥,映著他身上的白衣,是無邊的死一樣的顏色。
我忽然嫣然而笑,慢慢的欲跪下去,語氣平靜無波的,“給皇上請安。”
我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這樣的請安禮施起來頗為吃力,想是看著我這樣笨拙的樣子實在不耐煩,他開了口,隻是清冷的一個字,“免。”
我也就不再堅持,屈了屈膝,道,“謝皇上。”
就那麼站著,他依舊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亦不憐憫我是個即將臨盆的人,我的身子已經極沉了,然而我亦不覺得累,隻是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此恨綿綿無絕期嗬,愛不能愛,恨,亦是難恨的。
我突然又想起那年,也是在這樣的春天裏,他帶了我出宮回家,在我住過的抱水軒裏,他情深意濃的對我發誓,“此生絕不負沈凝霜,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我忽然道,“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不再自稱臣妾,在這一瞬間,我突然不想再當他是帝王,我亦再不願當自己是那一個被困在宮牆裏任由命運的安排,浮沉難由己心的宮妃,我對他說“我。”往日,他就是這樣要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