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蒼陵一句話都無法續下,抱著季臨川的手力道大得將近將人揉碎。
當過去的恐懼在話中落盡時,季臨川好似失卻了所有的氣力,他虛晃著抬起了手,刺紅的木銀鏈在風中斜斜蕩蕩,如若浮萍,搖擺不定:“我曾告知過你,大丈夫當誌貫天地,可當自己身陷囹圄時,方知所謂的誌不過是空口白話,真正支撐自己活下去的不過是一份罪孽。慕卿啊,我真的……真的想同你好,想同你好好地過下去,可是這樣滿身罪孽的我,你可還看得上?可還能完整地交出自己的一片心。”月光疏漏在床上,明暗交錯,將他目中的期盼映得明亮。
他何曾不想道出季拂心之事,何曾不想正視自己的過去,可當過去的苦痛在嘴邊回轉的時候,他便想到了晏蒼陵純真的笑。如若晏蒼陵知曉自己的罪孽,若果他知曉自己的苦痛,他可還會,將一片赤誠之心剖出,毫不避諱地說上一句:璟涵,不論發生何事,我皆在你身旁。
季臨川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罪孽抵不過晏蒼陵的愛意。
晏蒼陵沒有直接答話,眼睛落在了那一錠木銀之上,遙想當年自己不過是遭小人陷害,亡命一場,季臨川卻是曆經七年,在苦痛深淵徘徊,當年禍兮今日福,當年福兮今日禍。那錠木銀中的誌太小太小,承不住讓季臨川走出陰霾的重量。
“璟涵啊,”晏蒼陵壓住了季臨川的手背,深刻地幾乎將他掌骨碾碎,每加深一道力,他便續上一句,似要在那瘦弱的手心裏一點一點地印滿自己指甲的刻痕,“璟涵,”他將兩字一疊一疊地說著,將兩人手心一下一下地緊著,“璟涵啊,我欣賞你的才華,我喜歡你的善良,我喜歡的隻是季臨川,隻是季璟涵,不是季臨川的過去,也不是季臨川的罪孽。”
“不是同情我?”季臨川雙眼微睜,水色瀲灩。
“不是。”
“不是安慰我。”
“不是。”
他一口一口地追問,他一聲一聲地否認。
“那是……”
“是我愛你。”
熱切的吻隨著他俯身而下,落在被咬出血色的、唇上,狠狠地舔舐,狠狠地攫取,狠狠地占有,狠狠地將自己的愛意傳入對方的口中,順著滑入喉中的津|液,流入心底。
誰說罪孽深便抵不過愛意,誰說過去苦痛日後便得不到幸福。晏蒼陵沒有多說什麼承諾,隻用兩人能接受的方式,告訴季臨川,這一生,他不會放開他的手。
兩人癡纏相吻,轉瞬便滾到了床上,可當旖旎騰升,熱氣纏繞時,晏蒼陵卻撐身而起,斂下眸中火氣,湧起半分水汽凝望著季臨川:“璟涵,早些歇息罷。”
季臨川臉上暈開了一抹紅,輕輕掃向晏蒼陵的下|身,遲疑地問道:“你……嗯,你不繼續。”
晏蒼陵在他頰邊親了一口,笑道:“不了,我還不想你爹抄刀子將我剁成肉醬。”
“嗤,”壓在心底的笑容漫上眼角,方才還沉浸在過往苦痛中的季臨川,在這一聲趣話中,走出了陰霾,“你如此怕他,倒也是好事一樁。”
“是麼,”晏蒼陵兩手一環,將季臨川抱了起身,擱在自己的肩頭,理了理他碎亂的鬢發,“可他要將你帶走了,再如何好事,也無用了。”
“那有何怕的,我能病一日,便能病三四五日,若在病好前,你還搞不定他,那我便沒法子了。”季臨川動了動自己的腦袋,將自己的頭深埋在晏蒼陵的頸窩中。
兩人便這麼笑著,調侃著,將那段痛苦的過去輕而易舉地揭過,他當他不曾所過,他當他不曾知道過……
月亮悄無聲息地爬到了夜幕正中,打下的光影從床鋪移到了窗欞,晏蒼陵遙望窗外,樹影婆娑,月色便碎得陰暗不明:“璟涵啊,”他倏爾凝滯了笑容,目光深沉如夜,“你可曾想過贖罪,不必再背負如此多的罪孽,用你力所能及做的事,去贖你一身的罪孽。”
季臨川有罪麼,私心而言,其實並沒有。他隻是在意外中,遇上了更多的意外,導致了慘烈的結果。但若是不將這罪從心中贖出,季臨川將一生背負著季拂心的罪孽,不能釋懷。
季臨川何曾不知晏蒼陵想些什麼,但鬼使神差地,他還是揚起了頭,直直看向晏蒼陵:“如何贖。”
“當年之事,已無法重回,那便讓將來避免再次發生。你表弟墜下湖,是因周圍無圍欄,隻需我們將圍欄建起,便可救下他人。你爹因你傾家蕩產,是因天子昏聵而起,那我們便誅庸帝,謝天下!”
一字一句如重錘敲入心底,季臨川心神一蕩,在心底的餘波中朝曠遠處而去,他會心一笑,挽緊了晏蒼陵的手,輕輕地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