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正事,晏蒼陵便肅整了容色,整個人頓時從頹靡煥發成了正經之態,將頭一點道:“放他走,不抓。”
“嗯?”季崇德一挑眉頭,並不道明讚同或是否認,“你不抓,便不怕他趕回南相,再組起西平軍作反麼。”
“有何可怕的,”晏蒼陵朗笑,爽快地道,“我若怕他,我還敢帶人手回府麼。他如今人心已失,難以再卷土重來了。當然,若是他的親信,相助於他,那我便無法子了。”
“嗯,”季崇德頷首,“想必你已有所布置,不知你打算如何。一直放任吳嘯?”
“有何不可,”晏蒼陵笑道,“吳嘯一日不見人影,我一日便負著私下動軍,卻抓不著謀逆之人的罪名,此罪雖是不大,但卻可讓我有理由不娶公主,如此豈非妙哉。”
季崇德身子一怔,雙眼略略睜大後,又恢複原態:“敢情你打的這等心思,不錯。”
“您放心,”晏蒼陵臉上倏爾漫上柔和的笑,“我定會待你親兒好,不會讓他人來插入我們之間。”
“嗯,”季崇德隻頷首,不再將他的話續下,掃了眼晏蒼陵胸前的傷處,搖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多加阻止你們了。這段時日你不在,璟涵是食不安,寢不安,但凡聽到你一點消息,都可高興得一整天。我看著他長大,如此多年,都未曾見過他如此會心的一笑,他是真心想同你好,是以……”他沉了沉語氣,挑起目光道,“他方故意喚你來尋我包紮傷口,唉,這小子,怕是想拉近你我關係罷。”
晏蒼陵雙唇一張,訝異地一會,又闔上,他原以為季臨川是故意懲罰自己,卻未想,竟是擔了如此的心思,還虧得他常同季臨川相處,竟連季臨川的心思都摸不透。
“我也將話挑明了說,你若真心待他好,我自然不會阻止你們,但你若傷害他,我便得帶走他了。他這輩子受的傷夠多了,我不可再讓他受半點傷害。”季崇德從嘴裏歎出一口氣,一聲無奈在嘴邊兜兜轉轉,又順回了腹中,“想必他已告訴了你他的過往了。他表弟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那根刺,但他總將罪過歸於他身,連我們開導都無濟於事其實當年,拂心這孩子病得太重,哪怕給他那根人參,也挽救不回性命了。而拂心如此病重,並非因掉湖所致,而是他……唉,其實是他自己不願活下去而選擇了自我了斷。”
“什麼!”晏蒼陵大驚,“這是怎地回事?”
“說來,”季崇德搖首歎息,將過去一頁頁地掀過,”都是命啊。當時拂心的狀況已好了許多,結果卻遇到了我為了篡改璟涵的戶籍,而散金之事,當時我府上都掀不開鍋了,拂心為了節省藥費,故意瞞著我們,將一份藥,分作兩次吃。當時我們又在忙碌,無暇顧他,而那伺候的小廝又是個不靠譜的,理都不理會,你說,這藥量減半,他如何撐得下去。到了後來,他知曉自己身體不行了,遂不再喝藥,言道自己差不多了,不該再浪費府上的銀錢,最後……最後,還是走了。”
當過往的故事在話音中走過淒慘的陰霾時,晏蒼陵沉默了,誰人會想到,竟是這般的結果:“那麼……璟涵他知曉麼。”
“他知的,”季崇德點了點頭,“隻是他仍是過不去心中那個坎,將一切罪孽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這孩子,唉,我真不知說他太過敏銳,或是太過脆弱了。其實啊,他在家中甚少似在你大笑,至多是抿唇,淺淺一笑,但同你在一塊後,他總能開懷大笑。慕卿啊,你若真心對他,便讓他多笑一些,順著他些罷,這是身為親爹,所能懇求你的事了。我知曉此等要求興許過於為難,但我……我隻能這麼一個兒子了,”季崇德深深一歎,“還望你能多擔待些,照顧好他,他若有何要求,便順著他些罷。”
季崇德如此請求,晏蒼陵又焉能拒絕,即便是心有不甘,不願被人左右,但到底還是關切上了心頭,應承了此事。
季崇德擰緊的眉頭倏爾舒展開來,會心一笑,朝著晏蒼陵點了點。經由如此簡單的攀談,兩人近似父子之情的親情急速上升,接著兩人就接下來應做之事,謀劃起來,待得晏蒼陵麵現倦色,實在撐不住告辭後,方匆匆結束了來之不易的對談。
晏蒼陵身上淺淡的氣息在房內留下一抹餘味後,季崇德承起的笑意又斂了下來,恢複了容色。行出外,看晏蒼陵往浴池方向去了,便提步往朝臨閣走。
一到門前,低聲一道:“璟涵。”
裏頭立時傳來臨近的腳步聲,季臨川隨之走來,開啟門扉,將季崇德迎進屋中。
“爹,如何了?”季臨川聲音帶顫,灼熱地直視著季崇德,卻換來季崇德有深意地一歎:“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