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水滸傳》與宋代法治(7)(1 / 2)

滄州牢城營內收管林衝,發在單身房裏,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衝說道:“此間管營、差撥十分害人,隻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隻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林衝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

牢城營是兵營,因此有防護設施。高牆深池,壁壘森嚴。天王堂是供奉佛教的毗沙門天王的,這是唐代以來,軍營中必建的設施。

點視廳是營裏主管辦公檢點囚犯的地方,宋代牢城營主管本應稱“指揮”,但後世藝人巳經不太清楚,隻是泛泛地寫作“管營”,當然也不能說大錯,牢城營是“營”,它的一把手自然是“管營”,隻是宋代沒有這一職官罷了。

林衝因為花了錢,又有柴進的介紹信,在牢城營中幹的是最輕的勞役。如差撥所說:“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早晚隻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起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死不死。”的確也是這樣,上下都要靠銀子開道。後來管營、差撥得到陸謙的更多的賄賂,又有太尉囑托,於是他們便刻意謀害林衝,先把他從天王堂調到草料場。管營假意對林衝說:“此間東門外十五裏,有座大軍草場,每月但是納草納料的,有些常例錢取覓。原是一個老軍看管。如今我抬舉你去替那老軍來守天王堂,你在那裏尋幾貫盤纏。你可和差撥便去那裏交割。”犯人也有“常例錢”可得,讀者可能有些奇怪,其實一點也不怪。因為草料場每月要“納草納料”。這就要與商人打交道(宋代軍隊用的糧草大多包給商人購買、承運),商一與官打交道,其中必有錢作潤滑劑。管草料的犯人,雖不是官,但他是代表官的直接經手者。商人承購、承運糧草必然行賄官員,以求得好處(當然是損害國家了),那能少得了直接操作者嗎?紅岩寫監獄看守到雜貨鋪買犯人用品,華子良隻是個犯人挑擔子的,商人除了給看守一份好處和一條煙外,也沒忘了給華子良塞一盒煙。

武鬆被發配的孟州牢城營與滄州的大體相似,有點獨特的地方是“武鬆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安平寨’”。牢城營有個寨名,這與它也像滄州牢城有高牆峻壁的建築有關。宋代軍營因有高峻的圍牆,也稱作“城”。宋趙彥衛!雲麓漫鈔中說:“城壁樓櫓去處,以城圍大小分為兩等,大城五十人,小城三十人。”每個兵營就是小城,所以孟州的牢城營名為“寨”也不奇怪。

公人帶武鬆到單身房裏,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武鬆自到單身房裏,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鬆,說道……武鬆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是插那天王紙旗的,約有四五百斤。

配軍在牢城裏都幹些什麼呢?《水滸傳》中也寫了。如宋江到江州牢城後,上下打點花了不少銀子。於是不僅沒有挨殺威棒,而且管營特別照顧他:

“此人既是縣吏出身,著他本營抄事房做個抄事。”就時立了文案,便教發去抄事。宋江謝了,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了。眾囚徒見宋江有麵目,都買酒來與他慶賀。

現代監獄裏編有!勞改通訊等一類內刊,文字抄寫當然都是犯人作。宋代牢城中有專門從事文案的“抄事房”,這雖沒有見過史料記載,但以生活邏輯度之,很真實。林衝在滄州服役,先是看守和打掃天王堂,後是在草料場管理收發草料。滄州在北宋巳經接近北方邊境,與遼國相鄰,軍隊往來較多,草料自然是很要緊和繁重的事情。牢城營的廂軍管理此事,很合乎情理。王慶被童貫、蔡京謀害,發配陝州牢城。他也使了錢,所以幹的活是替張管營買東西。宋江、林衝、王慶所服的勞役,皆屬於美差,在牢城中是很特殊的。隻有寫孟州牢城時,才涉及一般苦役犯的勞動,但較為一般化:

武鬆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隻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0正是五六月炎天,那裏去躲這熱。武鬆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眾囚徒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之所以一般,因為它不是來源於宋代刺配囚犯的生活,這樣寫隻是為了襯托武鬆在牢城營所受的優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