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玉家女兒生就姿容冠絕天下,且又心性剔透聰穎過人,所見所識皆過目不忘,你尤為個中翹楚。歌便響遏行雲,舞便翩若驚鴻,至於琴棋書畫、針織女紅更是一觸即通。天下城池雖多,最古者莫過七,無一座不以玉為名,近的如獵玉城、狩玉城,遠的如護玉城、藏玉城;天下鍾鳴鼎食之家哪一家又敵的過玉家,前朝末年,天下大亂,餓殍遍野,娘不過裁去你生辰用度的一半,便置得十萬饑民半月之糧。連城,上天給與玉家的榮寵已足以讓我們誠惶誠恐,你怎麼還會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當真不怕給玉家招來滅頂之災嗎?”母親麵色鐵青,不止一次拿這番話壓我,每一次卻又驚訝於我的執拗。
我笑道:“娘,到如今我們又何必自欺欺人,上天給與玉家的並不是榮寵,而是懲罰……”母親驟然變色,厲喝:“連城,大膽!”
我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待的母親消了幾分怒氣,方道:“娘,玉家女兒才貌雙絕,往往身居高位。然,高處不勝寒,皇宮、王府、巨賈之家,哪一處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玉家女兒生性溫婉,又深信佛道,雖心思玲瓏,卻不動任何手腕和心機,任隨世事起伏,終成那些無休止的爭鬥的祭品,碾落成泥,縱有情郎當歌一哭又有何用?娘,連城心高,絕不重蹈覆轍!”
母親看我,眼神明滅,突然歎了一口氣:“連城,你若身為男兒,娘必賭上玉家全部家當助你趁亂而起,平定天下。可你身為女兒,縱使心中丘壑萬千,又能如何?終逃不過嫁人生子這條老路。”
我道:“連城沒有逐鹿的野心,隻是不願玉家女兒再受前人之累。娘,玉家百年看似風光,其實早已門衰祚薄,如今同女兒同輩的不過五人。大重朝,天下男子往往傾半城之力來追逐玉家女兒,而如今,追逐的怕隻是玉家豐厚的妝奩。亂世出英雄,可笑那些英雄一心想著借玉家之力來封侯拜相,這又置我們這般姊妹與何地?娘,說句不敬的話,玉家女兒包括您在內,尚無一人活到四十,這等懲罰,連城不擔!”
母親麵色灰敗,我知道說到她痛心處了,五年前,小姨玉明月出嫁,母親置上十裏紅妝。這對天下女子都是無法企及的榮耀,但對玉家女兒,卻無疑生生挨了一個耳光。何時起,若耶山莊嫁女,妝奩竟多於聘禮?
母親道:“你待如何?”
我盈盈一笑:“各留一份盤纏、些許嫁妝,散盡家財,一把火焚了若耶山莊。各謀去處,當活得活,不得活便自我了斷,與人無擾。”
“你這話去跟列祖列宗說!”母親震怒,一拂袖,可憐了那景德的雨後新瓷。退出花廳,外麵陽光正好,觸目處,大片牡丹,肆意絢爛,若耶山莊要的就是這份華美與大氣。
葉繁茂多姿,花雍容華貴,“掌花案”、“火煉金丹”、“梨花雪”、“昆山夜光”、“姚黃”、“冠世墨玉”、“趙粉”、“魏紫”、“香玉”、“嬌容三變”這麼一路數回暖冰閣。料峭、箏兒幾個小丫頭都不在,不知跑哪兒貪玩去了。
我自褪了青玉雕淩霄花紋穿戴飾、明月耳環、累金絲嵌寶銜珠金鳳釵、鏤花嵌綠鬆石簪、蝶戲花金釵,鑲玉花枝步搖,一一收好,我倒不擔心弄丟了,卻是料峭她們一再原處找不到,非把暖冰閣翻過來不成。脫下繁複外衣,換上一件素淨的,斜插上一支百玉釵。最後摩挲著腕上的白玉鐲。
我是很喜歡這對鐲子的,戴了三月有餘,這是驚寒送我的唯一一件首飾。等長白玉連接,外側雕琢圓潤,每段白玉兩端包著黃金獸頭,獸頭間鏈接,貫以金針,活動自如。想想這是母親一年來第一次罰我跪祠堂,還是褪了吧。
出了暖冰閣,繞過回廊,沿著牡丹從往湖邊去,偶爾驚鳥乍起,更多的是啾鳴之聲,銜泥之燕穿梭相過。轉過假山,又行一段,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忽又清歌響起。到湖邊,接天蓮葉,映日荷花,橫舟暗藏。跳上船,撐向湖心小築,一路上水波漾開,偶有紅魚躍出,與碧綠葉子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