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先生,隻有當你已經不再隻是孤立的“我”時,我的一切,我見到的一切,我思到的一切,莫過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那才是詩的境界,那才是真詩。
詩,不是為了發泄!
詩,本身就是生命的樂趣。生命本身的運動流程就是“詩”。
孔子正是以這樣的心胸來看生活的,看詩的,所以他才會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南先生,你那樣解孔子,正是你的思邪了,但也沒有邪,生命的運動正需要你這邪。對於南先生這一代人來說,中國文化正要走一段彎路,南先生這樣的人,還算好的,不錯的,比他更邪的人有的是,但這正標誌著曆史在前進。
“觀過知仁”嘛!
《論語》中類似這樣的語錄極多。“思無邪”實是描繪性語言,用我們今人的話說,這就是事實。不要問他後麵的道理;也不要說我這個說法,是要告訴人們什麼道理。事實就是事實。而孔子的後人總是要在孔子說的“事實”之外,亂加引申,另立知見,他們非說孔子是讓人們“思無邪”才編詩的。真是活見鬼!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 恥且格。
Δ 刑、禮皆是“禮”
教授們將這段語錄譯為現代漢語:孔子說,用政令來引導他們,用刑法來調整他們,人們(一旦)躲過了(刑法),反而沒有羞恥了。要是用道德來引導他們,用禮教來調整他們,人們有羞恥心,而且能夠歸順。
這是典型的“民本主義”觀念。
李卓吾有批:“由今以思古也,亦對病而下藥也。”孔子在這裏並沒有分辨二者誰是誰非,隻是對症下藥,但這其中又有分別,人類社會最終一定會“道”之以“德”的。這個“德”隻是《大學》中所說的“得”,而不是今人所謂的道德之“德”。
假若有民,本已無恥,亦隻好用刑了。
最終還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的好。不過這“德”,不是空洞的道德教條。前文我們已經不斷辨析過,無“道”必無“德”,“德”是“道”的必然結果。而“道”,正是,也隻是認識生命的本來麵貌,當人們把自己的主觀好惡放在第二位時,怕連“恥”這個字也不存在了,也沒有了,還說什麼格與不格?
但,這隻是從終極意義說的,這種狀況不會發生,這世界永遠都應是政德齊導,刑禮兼備,方才是世界。正因為有人“無恥”,所以人類才有“羞恥心”之說。
世界無常,無常中有“禮”,刑、禮都是“禮”,不存在是刑好還是禮好的區別。
切記孔子之言: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孔子又說,無友不如己者。
孔子還說,觀過而知“仁”。
這是多麼深刻的辯證思想啊!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Δ 曆史是最好的老師
這段是一切華人耳熟能詳的格言,幾乎不需要解釋。
這段語錄也是描繪性語言,沒有什麼道理可講,是人就得是這樣。後人隻要把它解成現代語言懂了,就行了,不要亂引申。
但是,麵對這段不需要解釋的語錄,真正吃透其精神的人並不太多。南先生說,這段語錄不過是講了人生經驗的積累,但依我們自己的人生體會,孔子講的這種生命不同階段的生命體驗,未必隻是“積累”的問題。人與人經曆相同的不多,有的人經曆豐富,有的人經曆很少,但到了一定的年齡段,心理的成熟狀態卻是差不多的。依我個人的經曆,我可謂是人裏麵少有的經曆豐富且複雜者,地獄、天堂,在家、出家,經曆多多。但仔細品味,單純的“經曆”並幫不了我什麼忙,而到了一定的年齡,上下不會差過一二年,孔子說的幾種心理狀態自然而然便體會出來了。我也問了不少朋友,他們也和我有同感。我們隻是驚奇孔子概括的準確,但怎麼也講不清其中的道理。
人們對自己的意識行為,總認為隻是個體的,個體人自己可以完全操縱自己的一切行為。這是一種幼稚,或者說是生命的一大誤區。
對於東方文化來說,人的意識並不是完全可以由自己主宰的,人的意識隻是宇宙生命總流程的折光反映。說到“認識”,其作用總隻是折光的,隻有你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本來麵目之後,隻有當每個人把自己的認識當成隻是社會整體實踐的一部分時,個人“認識”才是有效的。
所謂經驗的積累,實際上不過是個人與全社會的溝通問題,這種溝通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不斷擴大,個人的社會行為越是擴大,思維就會越成熟。人類心理的成熟確實與視野有極大的關係。我們在生活中都可以體會到一個視野開闊的人,與社會溝通量大的人,其“智力——心理”結構往往優於視野窄狹的人。
這一切仍然是表象,更重要的是,生命有自己獨立運作的軌跡,並不完全依賴人的意識,反過來,正是生命自身的運動軌跡,決定了人的思維水平意識狀態。我們在生活中可以發現,“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這樣一些生存狀態,因人而異的情況很少。不同視野、不同知識、不同經曆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齡,都會有自己的“而立”、“而不惑”、“而知天命”、“而耳順”……這沒什麼道理好講,是每個人自己都能體悟到的。
孔子明確提出這一切,正是要人們認識到肉身的“我”並非真我。大多的人在三十歲之前血氣方剛,似乎自己是無堅不摧的,自己頭腦中所能想到的,以為都能達到。隻是在經曆了無數失敗之後,才知道主觀妄想的作用是有限的,此時便自覺不自覺地了知了生命的本來。也隻有領悟了生命本來麵目的人才能找到真我。真我也不外於假我,但假我畢竟是假我,所謂“四十而不惑”就是不為自己的幻想妄想所惑。人類認鬼神為真,就是一種“惑”。“五十而知天命”,事實上也無天命可知,不過是此時更進一步自覺不自覺地識得了“真我”的存在及其力量,“我”的主觀意願並不能完全決定我們的全部行為。有人不理解這種現象,認為在人的行為之後有一個“天命”在主宰著自己,這不過是認識上的本末倒置。你認為有“天命”在主宰你,不正是你認得了“天命”嗎?主宰了“天命”嗎?你能不去自覺調整自己的意識嗎?這種調整使真我假我達到了一種統一,人的心態自然平和了,也就少犯錯誤了。正因為如此,到了六十必耳順,七十必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東方文化關於生命的本來麵目的觀念,不是某個天才的臆造,也不是某個天眼依神秘之力窺見的,是真真切切的生命體驗的結果。
人們還記得,曾子所說的“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嗎?“慎終追遠”,正是由於自己主宰了“天命”,其德性便自然歸厚了。
東方文化不是不講道德,但沒有僵死的固定的道德,道德隻是人們主宰了“天命”之後的自然流露。當人們心裏個人欲望與“天命”主宰趨於相對平衡之時,自然便會“隨心所欲而不逾矩”,此時的“欲”,已經不再隻是個體人的盲目的自然之欲,而是與自己主宰了天命之後的“欲”統一起來了,所以這種“欲”就是合於“禮”的“欲”,就是合乎社會道德的“欲”。
這在《大學》中已是講得十分清楚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這個次序過程,與“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不正好是一個次序嗎?“慮而後能得”之“得”,不正好是“民德歸厚”的德嗎?
“知天命”即是“止於至善”。
“知止”後的定、靜、安,正好是“六十耳順”的“順”。
“能慮”正好是“七十隨心所欲”的“欲”,“慮而後能得”正好是“不逾矩”。不逾宇宙天地之“禮”也,“矩”即“禮”也。這樣的結果既是有“德”之得,也是成功之得。
所以中國人從來是“功”“德”連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