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杏花在電燈底下,不看他,單看自己的痛腳。電視的聲音越來越遙遠。這間屋子大約十二三平米,四壁之間有沙發,沙發之外就是床。床為何物床……這問題是一個問題嗎?誰在暗地裏發問?趙漁還是林杏花,
趙漁想抽煙,然而香煙沒了。林杏花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如果有人從窗外過,一定會感到驚奇:這室內男女的情態,叫人一瞥難忘。若拍下一張照片,便是人類情愛之珍品,外星人也會吃驚。有一種霧狀的東西脹滿小屋溢出雕窗,在森林中彌漫,繞樹三匝直上樹梢。
趙漁動了動。林杏花移過目光。
可是仍然無戲。窗前木頭似的男人隻不過隨風輕搖,而燈下俏立的女人僅僅杏哏閃亮。男人正堅持這不言而喻。挺過這幾分鍾,也許便無事。當然,他無事難保她無事。
此刻。巨大的情愛被另一種力抵消,烈方剛好戰成平於。沉默,靜三上,凝固。惟有一樣東西處於流動狀態:時問。時間穿透所有的凝同。男人女人不說舌。方寸問卻能外口。時間翻來覆去的、娓娓道來的、喋喋不休的隻有兩個字:變化。
趙漁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他似乎挺過去。他嘟噥了一句仆麼,大約是香煙。他朝林杏花轉過身。他克服了自己,以為人功告成,卻看見林杏花迎著他的視線。杏眼下的翹鼻頭……
趙漁說:我下去買包嫻。
他想逃,試圖從她身邊掠過,卻未能成功。林杏花一個轉身使他停下,兩人一下子麵對麵。趙漁還想搪塞,話未出口,林杏花的眼裏已噙滿淚水。
執手相望的格局了,林杏花的眼淚掉下來,落到趙漁的手背上。兩張臉互相靠近,不算迅疾但毫不遲疑。十指交叉嘴唇遭遇,柔軟的唇,潔白而堅固的牙齒,呼之欲出的舌頭。天地間惟有嘴膳,冉無別的東西。唇的運動類似天體逼近,慢慢的、無聲無息的接觸,卻如同驚天巨響。接吻,沒有比這更驚心動魄的詞拒了。
商女啊,商女啊,這千鈞一發之際……
趙漁略略皺眉頭,送上自己的嘴唇。十指交叉一變而為雙臂擁抱,兩個腦袋在燈下轉動,影子投到地上。
時間溜走,像一個完成了任務的特工。
唇舌運動綿綿無盡。
商女啊……
林杏花喘了一口氣,來不及向她的愛侶展露歡豁,又吻上了。淚水再度溢。真是幸福的時刻,說他們沉醉已嫌不夠。
人生此存,這樣的巔峰時刻可不多。既然它來了,那就迎著它吧。林杏花閉上眼睛。趙漁睜開眼睛,憑那翹鼻頭在眼皮底下移來移去。他有些恍惚,但丈抵還是趙漁,腦子還能想問題。他知道,有一件事已進入程序,不可逆轉了。
接吻意味著:它既是惟一的、又是一整套動作中的一個環缸,張開的嘴是拉開的序幕。事實上,別處的動作已同步進行。趙漁慢慢吻,這是他的特色。唾液就像泉水。他越過了眩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意識和身體達成一致。同心愛者接吻真好。旅遊鞋在棕色地板上移動,並不急於移向床。電視屏幕上有異樣的畫麵,趙漁不去理會。他親吻她的鼻頭,將腦袋偏向另一側。這樣的節奏似乎啟示著:今夜將無眠。
一架客機撞向一座白色的摩天樓,接下來又是一架,撞向相鄰的另一座高樓。趙漁想:這大概是一部災難片吧?片子拍得不錯,畫麵逼真。多半是美國人的玩意兒,那些個瞄準票房的高科技。他再次親吻林杏花的翹鼻頭:這注入了欲望的藝術品。
摩天大樓轟然坍塌,濃煙滾滾,美國人在濃煙下奔逃。新聞主持人亮相,播音顯得異常。趙漁聽清了一個詞:世貿大廈……
他怦然心跳:莫非美國人遭到了襲擊?
林杏花也注意到電視畫麵。他們的嘴唇分開了。
新聞滾動播出,巨型客機一次又一次撞肉雙子塔樓,機頭直插樓體,碎片紛飛。大廈將傾,美國人驚恐萬狀……民間的攝影者拍下了一組鏡頭。
趙漁抽了一口冷氣。紐約的世貿大廈,高度超過了400米,它的象征性一目了然。
趙漁想:美國人遭襲擊意味著什麼?如果海德格爾目睹了這一幕,他老人家會怎麼想?
答案似乎明擺著。
價值的轉向是否可能?趙漁搖頭。直覺告訴他,事情將會變得複雜,美國人顯示強力將會變本加厲。
有些事是後來發生的,比如一個多月後,享有世界聲譽的美國哲學家喬姆斯基來到中國,通過《讀書》雜誌慷慨陳辭:五十年來頭一次,終於有人掉轉槍口,對準美國本土。2001年第三上期《讀書》雜誌,發表了王曉明等中國學者的一係列文章,對“九·一一”事件作深層次思考,這也表明,中國思想界已有能力對突發性事件作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