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猶太人(下)(1 / 3)

猶太移民臉上仍然帶著當年在俄國隔離區內被四處追拿時的神色,很少敢於跨出自己所在的街區。在和別人打交道時,他們“缺乏自信心和氣度”,常常不敢與陌生人搭訕甚至沒膽量和不講依地語的美國猶太人交談。由於走路不敢抬頭(所謂貧民窟的低頭彎腰式),加上那副顯係膽小,怕事、逆來順受的模樣,他們自然就成了馬路小紕漏捉弄的對象,這些家夥故意奚落他們,騷擾他們,偶而還拉起他們的長胡子耍著玩。“這種任人宰割的行為,徒然增加德國猶太人對他們的憤慨,責怪他們不爭氣。讓非猶太人認為猶太人都是懦夫。”然而,一直在美國的安全環境裏飛黃騰達的德國猶太人,從來也沒有體驗過東歐猶太移民遭到的那些令人發指的欺淩,不知個中滋味,而東歐猶太人對當年受到的欺淩至今記憶猶新。

在東歐猶太人和德國猶太人之間,長期存在著“種姓般的區分”。例如,1940年在費城,上層猶太階級“幾乎仍然是清一色的德國籍後裔”。在紐約,“居民區”猶太人很少與“鬧市區”的猶太人通婚。在芝加哥,俄國猶太人建立了“自己單獨的社區生活”。來自各國的猶太人相互間的通婚,“就像集聚區猶太人和外部的非猶太人通婚一樣,是極為罕見的”。

社會上有所謂猶太母親保護子女太過分的說法,實際上這些猶太婦女都是從東歐來的。當初在東歐時,猶太人家的小孩子一旦離開家門,就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了。如果人們知道這一段經曆,那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這些母親總是熱切地希望她們的孩子呆在自己的身邊,抬眼就能看見。在東歐,甚至家住在樹林邊上的猶太人小孩子也很少去遊泳、釣魚,或到森林裏去散步。千百年形成的生活習慣,在美國是一時難以改變的。

在19世紀的最後一個25年裏,隨著東歐猶太移民的大批到來,美國也史無前例地形成一股日趨強大的反猶太主義情緒。德國猶太人為此而遭到嚴重打擊,他們當中盡管許多人在經濟上完全有資格加入內圈的社交聚類不,住進豪華旅館,並享受其他利益或榮譽,但是因為他們的宗教信仰,因為他們的同教同胞有那麼多人移民來美,而統統被剝奪了這些權利。在日常生活的層麵上,和過去那些招工告示曾寫明專要“新教徒”以排斥愛爾蘭人一樣,現在則寫明隻要“基督徒”。

經濟狀況:

移民代的猶太人湧入曼哈頓東南端的時間,恰值意大利移民浪潮也撲向該處,從而使這塊彈丸之地成了地球表麵上最為擁擠的社區之一。此處剛剛暫露頭角的中產階級居民(這是是德國人和愛爾蘭人)開始撤退,以讓一貧如洗的新來者搬入。美國曆史上這種後浪推前浪,發跡者遠走高飛,落魄者乘虛而入的情況,不止一次地發生過,各種族都有兩方麵的體會。到後來。紐約市總人口的1/6擠在這塊占紐約麵積1/8的土地上。“到世紀之交,曼哈頓東南端平均每英畝土地上住著700多人,密度超過孟買最差勁的貧民窟。”當時有人把這裏描寫成“紐約最刺眼的一角。是西半球最肮髒的一塊地方”。不僅整個家庭都擠在小小的居室之內,而且還時常給生客提供食宿,以分擔房租。“即便如此,因付不出房租而被逐出者仍然大量存在,曼哈頓東南端僅兩個司法管轄區一年就發生10,000次房客被逐案件。”政府曾打算作出規定,要求每個新來的移民身上必須有25美元的現鈔方可批準進入美國,消息一傳開,馬上就在曼哈頓東南端的猶太社區引起一陣驚慌和憤怒,此事頗能說明當時東歐來的猶太移民的經濟狀況。“因為他們抵達美國時,身上的錢連這個數目的1/3都不到。移民代的猶太人一般都以從事各種體力勞動謀生。有的人打零工,每天早上站在馬路口,等著有人來雇他們去幹當天的活,”有技術的工匠則幹自己的本行。這些移民找工作的範圍,受到自己的宗教和社會習俗的限製。與在他們之前來的德國猶太人不同的是,東歐來的猶太移民無法到全美各地去闖江湖,甚至在市區也邁不開步子。他們的正統宗教信仰使他們不能在工廠裏找工作,因為在那個時代,工廠連星期六也開工,而星期六則是正統猶太教徒必須遵守的安息日。他們又因語言不同而難以在其他美國人當中工作和生活,正如他們必須吃按猶太教規烹製的清潔食物,必須去自己的教堂而難以與外族共居雜處一樣。一句話,他們必須和其他猶太人在一起居住和工作,其必要程度大大超過了處在類似同化階段的德國猶太人。德國猶太人在宗教和文化觀念上,不像他們這樣自己束縛自己的手腳,也從未在紐約像他們現在在曼哈頓東南端的大片地帶上那樣,形成過清一色的猶太人集居區。盡管窮,猶太人卻很少去當傭人。1880年在紐約,大約半數的愛爾蘭人和意大利人幹的是伺候人的工作,甚至德國人,幹這一行的也占21%,但猶太人隻占4%。然而猶太婦女在家也並不清閑。家庭實際上也是工作場所,一般都從商人那兒找活拿到家裏大家幹,包括小孩子。這就是眾所周知的曼哈頓東南端公寓裏的“血汗工廠”,在每層樓裏都可聽到“門裏縫紉機的腳踏聲”。

猶太人在東歐時多集中在服裝行業,而他們抵達美國時又恰逢大規模的成衣縫製業正在興起之際。在1880年,美國男式服裝屬成衣的尚不到一半。“自家縫製或定做服裝,在當時算是盛行的習俗,並存在著很大的估衣市場。然而,艾賽克M·辛格推出他那完美精良的縫紉機之後,一下子改變了人們的整個穿著時尚。”到1885年,紐約市就有241家服裝廠,其中有234家是猶太人開辦的。老板大多是德國猶太人,雇用東歐來的猶太人為夥計。一代人之後,按照種族交替的老規矩,東歐來的猶太人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當了這些服裝廠的老板,轉過來再雇意大利移民或其他種族移民當夥計。紐約在後來就一直是美國服裝工業的中心,而業主則大多是猶太人。在1890年,在美國工業界謀生的猶太人約有半數是製衣工人。

盡管19世紀的家庭血汗工廠為當時的改革派人士及後世的曆史學家所垢病,然而它畢竟為不願丟下孩子無人照管的猶太婦女提供了就業機會,也為那些不懂英文並且不願離開自己的街區到外麵謀生的人提供了一條活路。自然,它有它的代價——工作時間長,地方擁擠,犧牲了孩子的求學機會而且所有人拿到的工資,即使按當時的標準,也算是很低的。屢屢視此為“剝削”而對之大加指責的人,卻忽視了如下這樣一個事實,即雇用移民的那些血汗工廠的“二老板”本人也一天幹到晚,獲取的也是蠅頭小利。從本質上說,這是一個使廣大美國老百姓能買得起嶄新服裝的產銷製度。在血汗工廠幹活的猶太人,按當時的計算,尚能從所得中有相當的積蓄從而為自己及子女打下日後發家的基礎。有鑒於他們後來的成功,誰要是宣稱他們當初沒有充分利用那可憐巴巴的機會,未免有無知妄說之嫌。

過半數的猶太移民都從事體力行業,甚至“白領”行業,也包括不少使用手推車的小販,在1880一1915年間,紐約市的小販人數增加了75%,新增加的又多屬猶太移民,猶太移民一度有10%的人是小販。雖然後來許多人在適應美國生活的過程申另謀高就去了,其他的“白領”行當還包括屠夫、麵包師和雜貨店老板。隻有5%的猶太移民從事“高級白領”行業,而且遲至世紀之交的年代,也隻有1%的猶太移民是專業人員。但就所有的猶太人而言,有2/3是熟練的技術工人。

社會狀況:

盡管猶太人保守貧困之苦,備受貧民窟生活的折磨,但他們那獨特的文化和價值觀念,卻使得他們避免了某些長期性的後果。他們擠在容易使獲得公寓裏,很多人得過肺病,但很少有人酗酒;又由於他們傳統上就很講究清潔衛生,所以能免遭其他某些棲身貧民窟的種族的某些疾病的肆虐。

就體型而言,東歐猶太人塊頭矮小。當時有人把他們說成是“體質幹癟”,屬“歐洲人發育最不充分者”。這部分原因可能是他們長期生活貧苦,並在傳統上輕體魄而重才智的結果。也可能是由於世代生活在小塊土地上長期近親繁殖的遺傳後果,果真如此,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後來在美國人口眾多的猶太社區裏出生的東歐猶太後裔就沒有小個子了。

猶太人盡管在體質上有明顯的不利之處,但他們的死亡率卻比其他人低。甚至低於居住在十分富裕地段的種族。不管是出於宗教傳統,還是由於長期以來生活在歐洲的都市地區,反正猶太人曆來就重視整潔,這是他們死亡率低的原因之一。公共浴室是東歐猶太人的傳統設施,到紐約後也蓋了不少。到1897年,該市半數以上的公共浴室是猶太人的。那時候,曼哈頓東南端的居民尚不知家用浴缸為何物。室內自來水或幾家合用的抽水馬桶,那時算是新鮮事,根本還未普及。千家萬戶用的仍是後院的茅廁。

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移民代猶太人仍千方百計保持清潔衛生的傳統。設身處地替他們著想,再和別的貧民窟居民加以比較,公正地說,他們能這樣做,算得上難能可貴了,盡管當時的中產階級人士曾在這一點上對他們嘖有煩言。猶太人就沒有像早先幾十年各大城市的愛爾蘭人那樣,橫遭流行霍亂的荼毒。當然,在一個住著25萬勞苦大眾又隻安裝著300個浴缸的地區,真要講究到纖塵不染的程度,那又談何容易。

猶太教關於燒飯做菜的清規戒律,也有助於保持衛生。個人整潔和食品衛生都不能說一貫達到了最高標準。德國猶太人為東歐猶太人開辦的訓練項目中就專門列入開導他們如何使用肥皂和水這一課——但是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和城市貧民窟的其他人相比,猶太人的特點是更加健康和整潔。

同樣,諸如肺病、性病以及父親拋棄家庭這樣一些可怕的禍害,開始在曼哈頓東南端猶太人當中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其程度之烈,是他們當初在歐洲較為穩定的環境中聞所未聞的,但若與貧民窟的其他人相比,仍然是小巫見大巫。猶太人也從不像其他種族那樣酗酒成風。猶太人酗酒鬧事的,在比例上算是美國最低的。

曼哈頓東南端的居民,僅占紐約市總人口的20%,但死於火災的人數卻占全紐約市該項死亡人數的40%。擁擠不堪的公寓住房易於火災的蔓延,摩肩接鍾的人和堆積如山的家具----連過道裏和太平門邊都放得滿滿的----使得一遇緊急情況。連撤離和救援都無法進行。1908年的一項調查表明,曼哈頓東南端的居民家庭,一個房間住有兩人以下的不到1/10。一半以上的人家都是每個房間裏睡上3一4人,還有1/3以上的人家,一個房間裏睡上5人或5人以上。

猶太人最突出的一點,還是他們對待教育的態度。盡管沒幾個東歐來的猶太人受過良好的教育——約有半數人甚至在抵美時一個字也不認識——他們卻是一個千百年來一直對學問表示景仰的民族。一個有學問的人——哪怕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中學生——在其社區都備受青睬。在紐約,成年人也和兒童一樣,都抓住免費的學校和公立圖書館的大好時機不放。1912年對俄國猶太人居民地段的公立圖書館所進行的一項調查表明,借閱過的書籍有53挑是非小說部類,而館藏小說的大部分也是托爾斯泰、大仲馬和狄更斯這樣一些名家的作品。淺薄的暢銷之作則無人間津,呆在書架上,布滿灰塵住在這一地區的多數人,都是體力勞動者(有技術,但幹體力活),甚至那些被明確統計為“白領”階層的人,也常常是使用手推車的小販、屠夫、雜貨店老板,或在其他一些書本知識根本派不上用場的行業中營生。但他們不僅愛讀書,而且還出席各式各樣主旨與他們的日常生計毫不相幹的報告會。有一位躬逢其盛的人,後來感歎道:“你可以想象,我們當時多麼需要一位赫伯特·斯賓塞在我們當中啊!”。

猶太移民的子女也在血汗工廠或其他地方幹活,但很少一天幹到晚,因為他們的父母渴望他們能上學。在學校裏,教員多是愛爾蘭人,很少是猶太人,而且教室裏擁擠不堪。在1880年代末,據估計,在初小低年級,一個老師平均有87個學生——即便如此,還有成千上萬的適齡兒童因教室不夠而被拒於校門之外。甚至在世紀之交的年代,60個學生擠在一間教室裏,3個人坐在一個座位上的現象,仍是很普遍的。而在19世紀中葉的愛爾蘭移民期,紐約市一個老師帶的學生還要多。在曼哈頓東南端,不少學校的在校生有90%以上是猶太兒童。為了緩解校舍的擁擠狀況,當局曾試圖用汽車把學生接送到曼哈頓西區愛爾蘭居民段的學校去就讀,這反而引起軒然大波,招致抗議,猶太人的報紙也就此發表了怒氣衝衝的社論。該計劃隻好作罷。不少老師在談到曼哈頓東南端的猶太學生時讚不絕口,但也有些教員感到教這些學生“一般都很吃力”,並且發現他們“很多是來自難得講英文的家庭,禮貌和整潔也肯定是要打折扣的”。這當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和誰來比較,拿曼哈頓東南端的猶太人與當時的中產階級比較,或與其他貧農窟的居民比較,結論肯定不一樣。一位對猶太人持同情態度的曼哈頓東南端的愛爾蘭教員,寫過關於該區猶太學童的故事,其中描繪了兩種形象:這些學童有時竭力討人喜歡,有時則是“一幫大聲嚎叫的野小子”。故事的女主人公每天都開導她的學生如何注意個人修養和講究衛生,每提到使用肥皂和自來水時,總是“十分動感情”。

不能把後世猶太人所取得的突出成就——特別是在理論思想界——簡單地歸功於第一代猶太移民。這些第一代的猶太移民子弟在學校裏往往是差生。1910年一項對12所城市進行的調查表明,波蘭猶太人的在校子女,有2/3的人未升到其他同齡兒童所在的年級。當然,在那個時代,人們通常要看準自己的子女在學業上確實有成才的把握時,願意供他們繼續求學,但即使孩子出眾,波蘭猶太人也不積極送自己的子女去深造。1911年的一項研究報告表明,在接受調查的15,431個俄國猶太人子女中,有41%的人低於“正常”的水平。造成這種狀況的部分原因,可能是他們入學太遲,因為紐約學校太擁擠,每年都將大批適齡兒童拒之於門外。然而,就是6歲入學的俄國猶太人子女,也有23%的人跟不上班,這比例和紐約市全體學區的留級生比例相仿佛,而紐約市幾乎所有適齡兒童都被視為學校注冊生的。晚近至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在美國陸軍舉行的智力測驗中,俄裔(又多屬俄國猶太裔)士兵的得分,平均來看,低於其他任何種族後裔的士兵。有鑒於此,當時一位智力測驗的權威公開宣稱,這證明那種認為猶太人智力超群的流行觀念是站不住腳的,一如許許多多的專家鑒定一樣,這個結論後來也沒有經得起時間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