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素身立於眾人麵前空地上,撩袖翻轉,傾身頷首,掩麵微哀,蘭指拈花,唱說——
“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山邊——楓葉——紅如染,不堪回首憶舊遊。想那時,三月西湖春如繡,與許娘,花前月下結鸞儔……”
“實指望,夫妻恩愛共偕老,又誰知,風雨折花春難留,許娘她,負心恩情薄,法海與我作對頭,我與青兒金山尋訪人不見,不由我,又是心酸又是啊愁!難道他已遭法海害,難道他,果真將出家將我負?看斷橋未斷我才腸斷啊,一片真情付東流。”
方才曲藝團演的《白蛇傳新編》裏,原著中這段唱詞給除了去,是以史朗並未聽過,直到常笙演了一小段後才明白過來,這裏講的,應是金山一場惡鬥時,白蛇因身懷六甲、力不敵眾,終敗下山來,憂憂鬱鬱來到西子湖畔,內心淒涼的剖白。
常笙因習武身姿異常柔軟,雖不似舞伶身段嬌弱易折,但也抓住不少男兒韻態。
一襲白裳,麵覆霜紗,竟與台上那白蛇戲子的扮相有六分相似。
看她全情投入,隨著雲雀敲擊的節奏,急急看向史朗,綿綿眼波傳情,聲聲質問訴殤。
她定在原地,喉間依依呀呀的哼唱,忽而昂首凝視少年,隨著舞姿韻律,抬眸、斂眸,抬眸、斂眸,動作加快,身形微晃,雙手相握,眉目間略生遲疑,終恨恨一甩袖!戚聲歎唱——
“為妻,並非,民間女——是千年靈蛇投人身,為慕紅塵下山來,西湖相遇識知音。”
“我為你,勤操家務不辭勞,成家立業費盡心。
我為你,舍生忘死去盜仙草,險些命喪在昆侖。
你不該背地瞞我去金山,把法海離間之言當了真……”
“唱——錯——了~”史朗突然笑道打斷,十分神氣道,“莫要糊弄我聽不懂,長生唱的是白蛇,應該是‘為夫’,怎麼會唱成‘為妻’呢!”
一整段哀怨苦痛的腔唱下來,是嗓子不好受,氣也接不上,常笙幹脆停下來,苦哈哈答說,“我女扮男裝唱戲,全為逗大家一笑,你這倒好,竟編排起我的不是了。古言有道,是術業——有專攻呐~”
少女嘻嘻哈哈,同史朗打著馬虎眼,兩人不顧形象的纏鬧,倒也惹得眾人輕笑,一直旁觀的承恩,卻在這時候,徹底沉默了。
他隱隱不安,覺得眼前有什麼線索能引導他通向真相,是掩飾在少女不以為然、嬉笑麵具下,最真實的所有。
那句“為妻”,真的是…不小心才唱錯的嗎?
一天下來,大部隊累得夠嗆,二十個小蘿卜頭卻心滿意足的跟著副管和莫問回了書院,常笙執意要帶史朗上街繼續轉悠,是以便分了道。
二人並排在前街走著。
“長生…”小聲喊她,伸手拉扯。
“嗯?”昂頭側臉,輕輕答道。
“長生…”又喊一遍,欲伸手拉扯。
“嗯?”再次昂頭側臉。
“長生!”少年一賭氣,幹脆停了下來,少女回首,安然笑問,“怎的?”
史朗急急趕上幾步,一臉羞惱,“你…你還問怎的?快將麵紗,麵紗取下!哪有女兒家當街帶這個的?”他壓低聲音,又道,“你沒注意周圍人都在議論我們嗎?”
“議論?”常笙不以為然的環顧一圈,果然見不少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她卻坦坦然,“愛議論就讓他們議論去吧,還是說,史家家主…覺得丟臉呀?”
“我才沒有!”隻是不願意聽到別人說長生罷了……
不知是否因曲藝團上鎮巡演的關係,街道竟比平時還要擁堵,是以常笙這般怪誕的著裝,卻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自個兒是混不在意習慣了,但史家少年麵皮總歸還是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