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現真身
“原來真是承恩——那日我好像聞到你的味道,我以為,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女子的雙眸再無從前光亮,嘴裏說的明明是最傷情的話,憔悴的麵上卻平靜如水,她略停,忽而懵懂的問,“難不成,其實……我現在也在做夢?”
承恩驚呆了,有什麼如影隨形的恐懼一瞬間籠罩全身,瘋狂尖叫著將他整個人囫圇吞下,心口巨痛,幾乎是剖開胸膛窒息般蒼白的痛,眼淚就那麼衝出眼眶,一滴,兩滴,越落越快,砸在覆身的獸皮上麵,水花氤氳綻放。
他痛得沒了語言,更是萬分後怕!
幾乎是差一些,再差一點,就要與她擦身而過,那日分明已經來到她身邊,卻怎麼就沒有將她認出來?
如果剛才不是自己執意進來和阿月道別,如果他不那麼做,就真的要生生錯過她了。
或許還有再回這村落的可能,也或許可能永遠不會再來,因而承恩怕是無法知曉,千裏尋妻,他不是沒有找到她,而是她曾經就在自己麵前,他沒有認出來罷了。
這樣的結局,怎麼能不叫他後怕?
“承恩……公子?……”阿月剛想叫他,承恩壓抑許久的,一聲發自肺腑的狂躁嘶吼衝口而出,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仿若他不這麼做,就會被剛才心中假設的恐懼吞噬殆盡。
“你……你不該救我!!你當初,就不該救我!!你應該讓我自生自滅,當初應該讓我被毒死!當時若是喪了命,若是喪了命,一了白了——如今,也不需要看到你這副模樣!笙笙……笙笙,我該怎麼辦,你教我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承恩俯在常笙身上痛哭起來,雙手緊揪著蓋在女子身上的獸皮,就算柴房收拾得再好,也難免有異味,更莫說身下那堆幹草該有多咯人。
他自是知這女子一直都是個極講究的人,從前的吃穿用度,樣樣不短,如今卻落得這地步,他那日若沒有看錯,常笙左腿……左腿膝蓋以下的傷,讓她的腿,廢了啊!
一如火熱驕陽般自信滿滿的女子,如今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讓他怎麼接受,怎麼能接受?
“那日你來找我,我不該……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你走……應該留下你,那時候無論如何都該留下你的!若是能留下你,能留下,就什麼事也不會有,什麼事……嗚嗚嗚……也不會有了啊……”
承恩陷入深深自責,緊扣著的指甲紮入手心,麵上苦痛難忍,仿若終於找到了常笙這個事實,並不像想象中給他帶來天大的快樂。
不知承恩放肆的哭了多久,微微顫抖的拳頭被|幹燥冰涼的手掌覆上,少女吃力動了動起皮的唇,平靜道,“……別握……莫……哭。”
聽她說話,承恩朦朧著淚眼看去,憔悴的病容下是她一如既往的溫柔,心間一抽,鼻子一酸,更多委屈和不甘翻湧出來,狠狠低頭埋進她懷裏,
“笙笙……別離開……求你,別離開我……我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常笙虛弱得連歎氣聲都微不可察,花了許些力氣才抬起胳膊,毫無分量的環在承恩身上,輕輕安撫著他的背脊,一下一下緩緩順著,未說好,也未說不好。
承恩一時大喜大悲,盡情的哭了許久,居然就以那麼個姿勢,趴在常笙身上睡著了。
以她現在的狀況來承受承恩的體重,怕是不太合適,阿月本想上前將承恩扶開,常笙原本輕闔著的眼緩緩睜開,點墨眼眸波瀾不驚的看向阿月。
那眼神一下就激怒了她,“好好,好!我多管閑事,我沒事找事!你愛讓他趴著,那就趴著,壓死你算他的!”
哼,就算她不說話,就算不曾明言,難道就當自己看不懂那眼神麼!
那分明就是在說,她和承恩不用分彼此,而自己是個多餘的外人!
阿月滿肚子火無處發泄,緊握著的拳頭咯咯作響。
她從沒想過,“夜刀”竟會是承恩千辛萬苦要找的妻主,雖然她明是知道此夜刀非彼夜刀,也不像四兒當那人隻是狼崽的化身。
四兒咬著嘴,立在一旁欲言又止,阿月一跺腳,凶巴巴的扯著男童出去了。
心口抑鬱,故而步伐沉重,花了許多力氣才得以走出柴房,腦中依然還是承恩與那人相認的場景,有說不出的……別扭。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將夜刀當做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笑的和四兒一樣,認定那女子是獨獨屬於她的,卻不想突然闖入他們生活的承恩,輕易幾句話,就奪走了她預想中的一切一切。
“阿月……姐姐?”四兒跟著阿月在門口呆站了許久,最後忍不住出聲叫她,阿月不多言,鬆開四兒的手獨自回了房。
她很久,很久不曾見那人眸中光華流轉的模樣,她知道,那人是因為承恩的到來,才又一次活了過來……
那人雖不記得,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那年冬日,那人從金色晨光中款款走來,鮮衣姣容,美得像是下凡的天神,對著自己溫言善語……即便現在一閉眼,也能憶起那時她身上的淡淡梅香。
即使忘記了所有,也不會將她忘記。
蓋因再未拒絕治療,常笙的身子以相當誇張的速度痊愈起來。
承恩堅持讓她住到自己房中,即便四兒有千萬問題,不明白自己的夜刀怎麼眨眼就成了哥哥的妻主,但對著承恩的嚴肅模樣,卻是不敢多發一言。
身上新傷舊痕慢慢愈合,唯獨隻有左腿依舊無力,隻怪當初傷到腳筋盡斷,短期內怕是根本無法恢複如初。
每每拿布帕給常笙擦身時,看到她原本潔白無瑕、如美玉般堪比男子的細膩肌膚上遍布各種疤痕時,承恩就心痛難忍,尤其肚腹上有塊巴掌大小,最是明顯的乳色嫩肉,又突的想到阿月先前描述遇害時的慘烈,承恩緊抿著唇,喉嚨一哽,眼淚蓄在眼裏,卻不敢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