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重山曉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鎮是小鎮,夜是深夜。
官北這地方,日夜溫差極大,白日尚能忍耐,一旦入夜,百姓便絕不隨意外出,街道上唯一可覓見的,隻會是三兩成群、嚴密巡邏的士兵身影。
也正因為如此,比起天光時的安寧邊陲小鎮,夜晚的官北鎮看上去才更像是邊境上的軍事重地。
將軍別院,匆忙燃起昏暗火光的房裏,傳來一名老者的低聲囑咐。
“將軍已無大礙,應是連日趕路導致風邪入侵。”老婦人說到此頓了一頓,餘光瞄向屋角窗台上的更漏,看時辰尚早,道,“小人現在就去為將軍熬些治風寒的湯藥,隻待飲夠三日,應能康複如初。”
說是來問診,就是連基本的切脈都不曾有,隻遙遙隔了幾步距離,覷著一雙尚還明澈的豆兒眼看向榻間的紀月生,依著麵上的症結結合近日狀況,大致做了推斷。
守在床邊的人聽罷,略微沉吟,衝醫正點了點頭。
著急為將軍大人備藥,老婦背上未曾派得上用場的醫箱,步履蹣跚地往外走去。
甫一開門,斑花發絲便被吹得淩亂飛舞,她猛地聳肩縮短了脖子,上下牙關撞得咯咯作響。
夜風陣陣,銀光朦朦。
正十月的光景,若是放在安化大都,該還是秋韻正濃、菊黃蟹肥的時節,可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官北,早已無不一處陰冷入骨。
莫說將軍日夜兼程行軍,奉令火速回官北布兵迎戰,就是安穩駐守邊境不曾奔波的強壯士兵,在這冬日極寒的鬼地方,稍不注意也易生出苦疾、落下病根。
行到院中,不小心嗆了口涼風,老婦人扶著院牆沒完沒了地咳嗽了起來。
喉管如針紮癢痛難耐,正覺得心肺疼得一陣齊齊抽動,眼前發黑,猝不及防自背後被人突然重拍了下肩。
這下可不得了!
老婦“啊!”地怪叫了一聲,一時間嚇得三魂七魄顛倒,差些將藥箱打翻,待撥雲而出的月光照拂下來,她捂緊狂跳的心口再看來人,又趕緊彎腰作勢參拜。
一把將老婦托起,來人身形魁梧彪悍,不覺連刺骨寒意都被她凜然的氣焰驅走幾分,嗓音中氣十足問,“醫正,將軍可好?”
“回候副將的話,將軍有些低熱,正歇著呢……”察覺對麵人在聽了自己的話後陡然蹙了眉,眼裏蓄起不滿,婦人哆哆嗦嗦抖著羅鍋背,補充道,“其實,其實也不嚴重,用上幾幅方子定能痊愈,將軍房裏有人照顧著,我這就趕緊去煎藥了。”
不等脾氣一貫火爆的候信後知後覺,老軍醫打算貓著腰從偏道溜走,卻生生被對方一聲怒吼震在了原地。
“你說什麼……將軍房裏有人?!”
老婦不明就裏,見候信脾氣說來就來,不知自己哪裏做得不當,強壯鎮定解釋道,“回副將的話,就是同將軍一道從北都來的,說是在她身邊伺候的……”
“糊塗!將軍什麼時候習慣有人在身邊伺候?”副將候信咬牙厲聲喝道,“更是從沒帶什麼人從北都過來!”
軍醫聽罷,瞪大豆兒眼,徹底僵在了原地。
回想將軍房中那麵容光淨肅穆的女子,眼中擔憂並非作假,更看不出絲毫險惡之心,如果都是做戲,也太過爐火純青。
而更讓人恐懼的是,一切若真如候信所言,隻怕自己前腳剛走,後腳將軍已遭不測!
反應過來後婦人嚇得身如篩糠,三呼“小的糊塗,小的有罪”就要跪下,卻隻感到身旁刮起一陣疾風,勃然大怒的候信已經不見了蹤影。
飛身而起,不過眨眼間已經來到將軍房前,不待細查屋內動靜,也顧不上禮數,候信一腳狠狠踹開雕花木門。
站定一看,高床前果然立著個背影,嘴裏嘀咕聲音雖小,但也叫耳力驚人的候信聽了個一清二楚。
那女子分明寒聲道,“……信不信我弄死你……”
正是徽瓊木亞夷兩國對峙關鍵時候,莫名出現在徽軍軍營裏的人,不是探子刺探軍情,便是殺手前來暗襲!
此種時候,錯殺一千也不能放走一個,官北安危希望所係全在將軍一人身上,又怎能容得她出意外?
候信雙眼漲紅,寶刀“噌!”的一聲出了鞘,高吼一聲“受死罷!”便全力刺向床邊那人!
坐得上副將位置,論功夫謀略,候信均是上乘,可她卻石破天驚地發現,將軍床邊的人影直到危險逼到眼前才慢悠悠地“咦”了一聲,再下一秒,便從榻前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算什麼?”
聲音陡然從身後傳來,候信一愣,咬牙側首看去,那黑衣女子已挪步立在房角,正瞪著眼將她上下一打量,不悅反問,“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