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何處是歸期(一)(1 / 3)

不問何處是歸期(一)

火光淒厲,漫城煙沙。

天邊正殘月,枯焦軍旗被夜風割裂,像一隻隻嗜血的魔鬼在黯夜中猙獰咆哮。

木亞夷重兵鐵騎過境之處,遼原枯土被猩紅血色灌溉得濡濕一片。

滿目荒蕪,殘垣斷壁中他吃力地拔著腿。

像是灌了鉛的雙腿,每邁出分寸,身子都會不堪重負地劇烈一震,每踩過一步,都像是踩踏在吸滿了水的軟布上。

若再稍稍用力,甚至可以看見絳紫色的腥臭液體從腳邊地縫裏滲出。

胡荼外關已破,木蠻長驅直入。

明明是由他一手謀劃的結局,此時親眼見到徽兵如廢鐵般堆成了山包的殘肢屍骸,愧疚自責竟如驚濤駭浪,寸寸腐蝕他曾一度引以為傲的理智。

他艱難地停下腳步,不慎嗆了一口砂,捂著心口猛烈咳嗽起來。

眼前一黑,頭重腳輕,差些又要暈厥過去,所幸心底深埋的一絲希冀,將幾度模糊的意識重新尋回。

隻因幸好,幸好並未見到將領著裝的屍骸。

思及此處,強製壓下咳嗽的欲望,彎腰幹嘔了起來,半晌卻連一滴酸水都沒能吐出,胡亂抹了抹幹裂的唇邊,迎著幾乎要將人身子切碎的狂風,再次向前走去。

風聲凜冽,不管身後為他牽馬的小兵如何追逐,紀月生依舊不肯死心。

跟自己說,跟自己一再說著……

……不會有事的。

她,不會有事的。

他這麼告訴自己,也隻能這麼告訴自己,才能撐得下去,才能在漫山遍野的殺伐殘局中,堅持尋找她的腳步。

隻稍稍一想,仿若早已跌入深淵的心,就能得到片刻救贖。

她一身本事那麼高,要敗敵軍,易如反掌,又怎麼可能落了下風?

就算此處沒有半點生息,或許隻是,她追著入關的木蠻軍隊去了。

一定,一定是這樣的。

此時已完全無法從男子身上尋到半分叱吒沙場鬼麵將軍的影子,他身形孱弱,腳步虛浮,不慎一絆,繼而狼狽摔倒在地。

煙塵揚起,擦過砂石地的掌心火辣辣的疼,紀月生略一皺眉,身後小兵便驚呼著上前查看。

“將軍!!——”

而紀月生在這一摔之下,像是用盡了身體裏最後的力氣,怎麼都站不起來了。

麵色慘白,散亂的發鬢塞在寬大的兜帽裏,垂首時會隨之滑落,不知是第幾次不甘心地問,“她……她當時,究竟是如何交代你的。”

小兵驚恐,迅速解下馬背上的水囊,本欲為紀月生清洗掌心傷口,卻被他一手擋回,也隻好捏著水囊,恭順地如實答,“不敢隱瞞將軍,常小姐便是在易成將軍的模樣後,回營抓了我過來。隻說讓我在小屋前守好將軍,說將軍不至三日三夜,不會清醒……”略一思忖,又摸了摸係在身前包袱帶,“還給了充足銀票,讓小的就此一路護送將軍回都城……”

三日三夜被咒術相定,此刻紀月生早已虛弱得說不出句完整的話,卻依舊不死心,“本將軍乃徽軍將領,大敵在前,如何能獨善其身?再者……”

她還在這裏,他又怎麼能放得下心。

“可是將軍……”不知何時,小兵早一心倒戈向常笙,居然膽敢在鎮國將軍麵前放肆答話,“常小姐千叮嚀萬囑咐,讓小的指天發過毒誓的,舍命也要將軍安全護送回去……”

這次,紀月生不再言語。

耳畔時有夜風嗚嗚咽咽,仿若送來殺伐不歇、金戈鐵馬的幻覺。

他無力相爭,竟陡然感到一股竄了漫背的涼意。

片刻後身如篩糠,牙關磕得咯咯作響,小兵見狀,連忙解了自己的披風為他裹好,卻發現夜風越刮越強勁,天邊隱隱送來幾聲悶啞旱雷。

小兵心道不好。

須知關北,不雨則罷,一旦落雨便是滂沱之勢,幾日幾夜,持續不斷。

而此時紀月生體弱神虛,又如何受得此種寒苦?

就在小兵為紀月生的身體狀況擔心之時,男子疑似妥協的嗓音,從兜帽下傳來,“那麼就這樣……你隨本將軍入到內關,無需靠近戰場,隻消遠遠地,遠遠地看她一眼,知曉她安全,本將軍……便隨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