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子顛著碎步從醫院門口出來,佝著腰,很不雅地用右手按著屁股,左手拱在眉上作孫悟空狀,眯眼望天,隻見萬裏無雲,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呸!什麼鬼天氣,爺爺出來了你不爽?”蘇樂往地上啐了一口,換來旁邊正在帚地的護工大嬸一記白眼。對不住地賠了賠笑臉,蘇樂想起他,眼一橫,又是一股子氣從心底生起來。
今天出院,雖然不抱什麼幻想,畢竟還是希望他能來的。哪怕是道個謝什麼的,要不,撒個謊也成,反正讓他自己有個想頭就行,讓他也能笑著說說,我蘇樂屁股上這一刀沒白挨。
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門,蘇樂左磨蹭右磨蹭,也不管自己這詭異的姿勢是否引來了眾人的側目,心想,你倒是快來啊,再晚點老子臉皮就快撐不住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樂怕右邊屁股上的刀傷裂開,盡量用左腳撐地,可是這左腳早就又酸又麻,血液積在一處,疼得他哼哼唧唧,他跳了兩步,單手扶著醫院大門石柱,硬是不肯離開。天空由瓦藍瓦藍變成灰藍灰藍,過往人流越走越少,可是蘇樂卻連好兄弟屁大個影子都沒看見。不過,他堅信,他是不會放著他不管的。
蘇樂一心一意地靠在碩大的柱子上打著盹,直到感覺有人推了他兩下,一時沒回過神來。
“嘿!小餅子!你爺……”馬上就要衝口而出的髒話被硬生生壓回肚子裏。“嘿嘿……大嬸,有,有什麼事兒嗎?”
一見是那位麵色不善的護工大嬸,蘇樂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瞥見大嬸豬肝色的臉和她手裏的笤帚,一陣陣發虛。
“小夥子,你朋友大概是不會來了,天這麼晚了,涼得很,你又有傷在身,自個兒回去吧。”大嬸的聲音粗粗的,聽上去又有些沙啞,像農村夏天睡著咯吱咯吱響的竹板。蘇樂一愣,像是聽到什麼不可置信的話,又好像是覺得很感動,立馬堆起了笑臉道:“謝謝大嬸,謝謝大嬸,我不冷一點也不冷,我朋友興許是……遇到點事,快到了吧,我、我……再等等。”
大嬸的臉幾乎沒有表情,一雙眯縫的小眼睛卻亮晶晶的,她看了蘇樂一眼,什麼也沒說,把笤帚一撈,收工回家去也。
蘇樂趕緊又賠了一個笑過去,目送著大嬸的背影離開。
心裏暗罵:他奶奶的小餅子,別讓老子逮著你,死沒義氣的!
暮色四合,醫院前門就要關閉,隻留下門診部住院部的入口和應急通道。這裏本來就是近郊,白天還有些看病的人,到了現在,路上卻是連行人都難看見幾個,隻有些稀稀拉拉的車飛馳而過。
蘇樂還靠在那根碩大石柱上,輕輕揉著自己的屁股。心裏暗暗歎氣,明知不會來,明知等不到……那還等什麼?
不是自己死心眼,也不是他弟兄沒義氣,是他自己,原本就知道不會有人來接他,卻還要拚命抬高自己,告訴自己有人還是記掛著他的,隻是他們都不知道他今天出院。
蘇樂自嘲地笑笑,開始試著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