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在學校過了一個禮拜。課程是那樣地五花八門。有禮儀、樂器、舞蹈、英語、畫畫。周末還要到教堂做禮拜。學校是信天主的。那個教堂,讓我的心很平靜。讚美詩響起,世界似乎都純淨了。
教父說,你們有任何苦惱就來這裏傾訴,有任何願望就來這裏祈禱。我們都是上帝的兒女,他會幫助我們的。
他真的,會幫助我們嗎?
我願意相信他是真的會幫助我們。
我已經漸漸開始學會微笑。對任何人,微微地笑。我在漸漸地改變。有時也和於果,欣姿討論一些漂亮的衣服。我覺得,我正在漸漸地從自己的世界中走出來,外麵陽光燦爛,我正在漸漸地站到陽光下。我知道,優雅和高貴比美麗更重要。即使我沒有鵝蛋般的臉,沒有俏皮而飽滿的唇,我依舊可以像外婆一樣高貴的。於是我堅持著微笑,對任何人微笑。有時候,臉上的肌肉都會隱隱地疼。但是,我一定要美好起來。我要穿著漂亮的裙子,像一個高貴的小姐那樣去見我的哥哥。我要讓外婆覺得我正在向幸福靠近。這樣,她就會很高興。
我懷著急切的心情,像過去盼望長大一樣。我盼望著自己趕快美好起來。以前我總是躲在自己的世界裏,我以為這樣,外麵的變化就與我無關。我以為這樣,就可以很好地保護自己。可是我現在需要陽光,我需要走出去。
天氣開始轉涼了。梧桐樹的葉和哥哥的信一起飄來了。我竟然,在這個初秋收到了哥哥的信。他的字已經變得那樣剛毅而有力。信封微微有一點油墨的香味。這真的是從他手裏輾轉千裏到達我手裏的信嗎?我拆信的手有一點顫抖。信箋滑落到地上,我撿起來,看到寫得滿滿的一篇紙。
“小妍:
我上個月回了鳳凰鎮,原以為一切都一樣,可是外婆說你早已被爸爸接去上海了。以前你問我爸爸是什麼樣子的,我不記得了。現在,看來該我問你了,爸爸是什麼樣子的呢?和你想象的一樣嗎?我知道以前你常常都會幻想爸爸的樣子。你一直是個心裏很豐富的小孩,現在已經長大了吧?可我依然隻能想起你在鳳凰鎮的樣子,那個小小的女孩子。
北平是一座古老而華麗的城市。我第一次站在紫禁城外的時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它高貴得出乎我的意料。我總是忍不住想象那華美奢侈的宮廷盛宴,古戰場的金戈鐵馬。我時常深陷在那些驚心動魄裏,那樣的強大而濃烈,無法自拔。你是否發現,在我身上,竟存有封建主義的劣根性?
十月是北平最漂亮的時候。天空變得很高。讓人覺得可以無限延伸。不斷地走冰涼的風吹過,那些洗過的衣服,濕漉漉地晾在室內,也可以很快就晾幹了。也許每個人都有一個適合自己的城市,而我與北平,就這樣融為一體了。帝都遺韻讓我欲罷不能。”
信就這樣結束。沒有道別,沒有落款,甚至沒有例行公事地寫“身體健康”之類的話。帶著意猶未盡的感覺,就這樣結束了。這是四年來第一次這樣地接近我哥哥,這樣了解到他那座城市的一點細節。
“我哥哥給我寫信了。”我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情,我興奮地告訴於果。而她依然禮貌地對我笑一下,又低下頭擺弄她的娃娃了。我的快樂無人分享。於是,拿著信一遍一遍地看,然後想象,哥哥,他現在已經長成一個怎樣的少年了?應該和學校高年級的男生一樣,有細長的胳膊和腿,聲音開始變得低沉。其它呢?為什麼他的形象已經那樣模糊了?我閉上眼,依舊是他10歲的時候奮不顧身保護我的樣子。我驚訝地發現,原來我們真的在長大著。
“等我長大荷花姐姐那麼大,你就騎馬來接我好嗎?”
“好。”
已經很晚了,我擰開一點台燈給哥哥回信。我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神聖,很美好的事情。我告訴他,我正在努力地學鋼琴,那些美妙的音符給我的震撼。我告訴他,爸爸的家很漂亮,我種下了許多白色的茉莉。我將一切美好的都告訴他。我希望他覺得小妍正在慢慢地長大,正在向美好的人和事物靠近,正在變成一個優雅的女孩子。
我寫得很慢,寫了很久,我希望每一句都精彩,每一個字都漂亮。甚至在旁邊放了一張稿紙。一些字,先在稿紙上練習幾次,寫好了,再寫到信紙上。我小心翼翼地寫著這封信,沉浸在我美好的幻想裏。
突然聽到有人在輕輕地敲門,我想應該是景繡回來了。我打開門,果然看到她,頭發有一點淩亂,很疲憊的樣子,看到我,她抱歉地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不是那種標準的二度微笑,隻是表達她很真實的歉意而已。我突然覺得這樣的笑多親切啊!我突然發現,學校裏千篇一律的笑臉已經讓我厭煩得麻木。
“還沒睡?”
“恩。我在寫信。”
“那我先睡了,困死了。”
“景繡……”
“怎麼了?”
“我……今天,我收到哥哥的信了,我很高興。希望……希望有人可以分享一下,可是……我可以跟你說說嗎?”
“哦,是哥哥嗎?很久不見了吧?”
“恩。他在北平。”
“真遠啊,收到信肯定很高興吧?有哥哥應該是很好的。”
“對啊,小時候我被人欺負,他就是出來保護我。跟著他就會覺得很安全,我希望永遠都跟著他,等我們長大,就可以永不分離了。”
“怎麼樣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