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知曉自己的命運是在歸和四十七年的臘月初四,這是我往後都常常夢見的日子。正是胭脂河一年中最冷的時節。
漠西的伊舍蠻人大舉進攻中原邊關,把鐵蹄踏入了小小的胭脂河,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十四歲的我被七歲的弟弟死命地拉著,奔跑在慌亂逃竄的人群裏,身後是村民們淒天厲地的哭喊和蠻人狂肆的笑聲。
就在剛剛,我親眼看見爹娘倒在了血泊裏,這一切毀滅得太快,年幼如我驚嚇得隻顧掉眼淚,此刻已不知道被弟弟拉到了哪裏。
他停下腳步,狠狠喘著氣對我說,“姐姐,我們已經跑出了胭脂河,再往前跑就是邊關的荒漠了。”
我木然地看看四周,草葉不生,滿地荒蕪。
蠻人的鐵騎聲突然清晰起來,我和弟弟都震了一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使勁推了推我,“你往東跑我往西跑,東邊比較安全。”
“我就你……就你一個親人了,我不要和你分開!”我滿心害怕,急得抽噎起來。
弟弟噙著眼淚,拚命忍住哽咽對我道,“你一定要活著!等以後安定了我就去找你!”
我隻是大哭著搖搖頭,此刻鐵騎的追趕聲已越來越近。
弟弟又過來推我,“跑啊!來不及了!快跑啊!”
“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開……”
他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我,“姐姐,可還記得自己叫什麼?”
我訥訥地抽噎道,“唐……唐雍月……”
“哈哈哈,這裏有兩個小的!”一個壯碩的大胡子突然率領著一隊騎兵朝我們奔來,我被嚇傻在原地。
“永遠不要背棄你姓名。”弟弟緊緊抱了我一下,“我去引開他們,你努力朝東跑。”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向蠻人衝去,“你們這些粗魯無禮的蠻人!還不快下馬拜見爺爺我!”
“找死!”大胡子順手拉起弓,一箭就穿過了弟弟單薄的身體,隻見他踉蹌一下向後翻去,跌落進山坡下的滾滾黃沙。
我瞬間覺得全身發冷,絕望地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時間不知靜謐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好像沉睡在沒有星星的夜裏,身旁都是詭異的死氣。我想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乖乖地等娘給我做棗糕吃就好,這時候弟弟一定很嫉妒我,因為他隻能愁眉苦臉地背四書五經,做爹爹教他的功課。
弟弟一直是我們家的驕傲。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古詩,七歲能通詩詞歌賦,他小小年紀就很聰明,聽爹娘的話,又很護著我。相比弟弟,我癡長到十四歲,沒讀過書不會認字,性格也木訥許多,好在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娘也隻希望我以後能嫁個老實人家,安然度日。
正這樣想著,突然心頭一驚,爹娘和弟弟都沒了!我慌忙睜開眼跳了起來,一股力道伴著撕扯皮肉的疼痛又將我拉回,我這才發現自己被鐵鏈栓在了一個木樁上。
“別傻了,你逃不掉的。我們被蠻人抓住,那就是生不如死。”說話的是緊挨著我的一個姑娘,約莫十六七歲,雖然髒兮兮的,衣服也很破爛,但長相還算清秀,她和我一樣被栓在木樁上,確切地說我周圍都是被栓著的年輕女子。
“我……我沒有想逃,這是哪兒?”
那姑娘斜眼看了下我,“這裏是鳴悲泉,快到荒漠的出口了,蠻人攻打中原時在這裏臨時駐紮的軍營。”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成了蠻人的俘虜,爹娘和弟弟的死也是發生在我眼前的事實,不由一陣懼怕悲慟,開始嗚咽起來。
“哭什麼?你看看我們這些先來的,哪還有力氣哭。”
“你們……你們就不覺得……難過麼?”我邊哭邊問。
“難過?你要真這麼難過,就咬舌自盡吧。我被抓到這裏已經三日,就算受盡折磨,也要在這裏耗著……呸!那些臭蠻人!”
她雖然言語倔強,但我還是看到了她眼裏的悲戚。
於是我抬起拴著鐵鏈的手,吃力地抹抹眼淚,“那……我也不咬舌自盡。”
她有些高興,轉頭來問我,“怎麼?沒想到你還挺有骨氣的。”
我搖搖頭,“不是的……是我不敢死……聽說死很痛苦……”
那姑娘隨即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原又是個貪生怕死的。”
貪生怕死……是啊,雖然並未意料到接下來等待我的會是怎樣殘酷的命運,但一想到死心裏著實害怕,便也覺得能活一日是一日了。
“你是哪裏人?今年多大了?”
“我……我是胭脂河的,今年十四歲。”
“這兩天被抓的都是胭脂河的,我家住下遊的村子裏,今年十七歲。”
“嗯……我家住上遊……”
她驀地笑了起來,“你倒老實得有趣!我爹是村長,從小就告訴我蠻人有多可恨,他們殺我們中原的子民,搶占我們夏朝的國土,隻要我活著一天就絕不能向他們屈服!可恨我不是男兒身,不然也要去戰場上跟他們拚一拚!總之,我是不會背棄我的家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