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一支一支拿起桌上的非洲菊,扔進麵前的大陶罐裏。一、二、三、四、五、六、七,原來距離第一次與他見麵,已經7年了。
顧盼把臉貼在陶罐上,17歲那年的雨季,遇見了眉毛像金城武的那個男孩子。他有著潔白的牙齒,漆黑的眼睛,篤定的笑容。
遇見他,是個故事,更是個事故。顧盼的青春,有了第一次美麗的盛開。隨即凋謝。再次遇見,麵對他,顧盼依然有瞬間的恍惚。
可是,顧盼想,17歲太遙遠了,男孩子變成了男子,時移世易。多少回憶值得流連,多少故事必須遺忘。而自己,不是17歲已經很久了。
“其實,非洲菊更適合玻璃瓶。”一個聲音飄進顧盼的耳朵。
顧盼回頭:“艾倫老師。”
艾倫向她點頭,隨手拿過幾支大麗花,錯落地插進顧盼麵前的粗陶罐,取代了顧盼胡亂丟進去的非洲菊。
“看,大麗花是不是更合適些呢?”艾倫說。
顧盼有些臉紅,剛才走神太專注了,艾倫講什麼自己全然沒聽。
她急忙點頭:“艾倫的手,能夠化腐朽為神奇。”
艾倫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教室門突然打開,一個人走進教室喚:“艾倫。”
顧盼轉過頭,適時躲避開應該向艾倫表達的歉意。隻是,是不是自己人品太好了,怎麼走到哪裏都會遇見熟人?
7世事汙濁泥鰍萬歲
艾倫招手:“默林,這邊。你先找地方坐下,我去給你拿花器和花材。”
默林放下她昂貴的手袋,摘下遮住半張臉的墨鏡,裝作剛看見顧盼的樣子,大方地說:“嗨,真巧。”
顧盼非常意外,點了點頭:“是很巧。”然後坐直身體,一時不知道該采取何種態度與走下神壇的梅經理攀談。
默林倒是態度自然:“沒想到你也喜歡插花,看來高雅藝術的群眾基礎也不錯麼。”
揶揄嗎?她的眼神貌似很真誠。讚揚嗎?偏偏她臉上卻又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
顧盼吸了口氣,汗毛豎起,身體達到一級戰備狀態。
“這個女人很陰險,最好小心點,別又被占了什麼便宜。”顧盼這樣告訴自己。
顧盼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默林的話:“所有的藝術形式都是人類在飽暖和淫欲都滿足之後,為了應付空虛無聊才誕生的,所有藝術作品都反映了創作者思想的某一個側麵,哪來的高雅粗俗之分?穿著晚禮服去聽一場不知所雲的歌劇,和坐在炕頭上喝著小酒看二人轉,我以為二者並無區別。說不定它們都是在作者做完愛做的事之後為紀念某一瞬間的快感而創作的,表現形式雖然不同,但是意義一樣,不過是要表達作者的高潮而已。”
“作為觀眾,當成看A片就好,你再共鳴,也體會不到主角叫得那麼HIGH時候她的感覺,你體會到的,永遠隻是你的。感覺更無所謂貴賤之分。她說你覺得我粗俗麼,可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其實,不裝純不裝×,承認自己是個俗人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是俗啊,並且我還俗得自得其樂、俗得沾沾自喜。世事汙濁,做一條混跡其中的小泥鰍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舒服地躺在爛泥裏恣意打滾。讓有品味有誌向的人去做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吧。隻是,這個世界誰又比誰幹淨,誰又能真的把自己摘出去。”
顧盼歎了一口氣:“至於插花……插花高雅不高雅我不知道,至少我來學這個不是為了附庸風雅。”
默林被顧盼的長篇大論搞得有些措手不及,皺了皺眉頭,頗有些尷尬的樣子。
顧盼說完也有些不自在,人家隨便一句話自己就辯駁了這麼多,分明是還在意培訓的事,真是透著一股小家子氣。
兩人同時沉默,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艾倫抱著花材突然在顧盼身後發言:“顧盼,那麼你對插花這種藝術是如何理解的呢?”
顧盼回頭,不知道艾倫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她想了想:“我們把花卉最美的形態定格,為的是表達一種意境,來體驗生命的真實與燦爛。我覺得真的要插出完美的作品,把一枝一花放在最適當的地方,那麼就要拋開技巧,拋開繁瑣,隻純淨地回到花上。我想,你理解了花,花也就理解了你吧。我知道這挺唯心的,但請相信我是誠實的。”
艾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是很讚成顧盼的觀點。他轉頭親切地對默林說:“你來得晚,有空的話可以多請教一下顧盼。”
說完揚長而去,留下兩個女人相對無言。
下課了,顧盼收拾好自己的桌子,一抬頭又看見班上的那群花癡以討教的名義將艾倫眾星拱月般包圍在中間,端的是綠肥紅瘦,百花齊放。不用聽,顧盼就知道,她們提問的都是諸如“小野妹子除了插花之外是不是還給日本帶去了楊貴妃”、“月季到底是不是玫瑰”這類狗屁不通的腦殘問題。
顧盼真的不明白,這年頭男人怎麼就這麼受歡迎?10年以前,艾倫這種人在街頭巷尾還是話題類人物,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光棍。隻是如今風水輪流轉,光棍翻身把歌唱,一躍而成了香餑餑。看艾倫這個30多歲的老光棍就知道,長得漂亮點、穿著得體點、身材好點、氣質幹淨點,疑似單身,就有成群結隊的女人餓虎撲食一樣爭先恐後。顧盼搖了搖頭,自己不能理解的事兒,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