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1心理之自繇,有群理之自繇。心理之自繇,與前定對;群理之自繇,與節製對。今此篇所論釋,群理自繇也。蓋國,合眾民而言之曰國人(函社會國家在內),舉一民而言之曰小己。今問國人範圍小己,小己受製國人,以正道大法言之,彼此權力界限,定於何所?此種問題,雖古人之意,有所左右,而為之明揭究論者希。顧其理關於人道至深,挽近朝野所爭,樞機常伏於此,且恐過斯以往,將為人群大命之所懸。不佞是篇之作,所為不得已也,所言非曰新說,但宇內治化日蒸,所以衡審是非,裁量出入,稍與古殊,非為討本窮原之論,難有明已。
與2自繇反對者為節製(亦雲幹涉)。自繇節製,二義之爭,我曹勝衣就傅以還,於曆史最為耳熟,而於希臘羅馬英倫三史,所遇尤多。民之意謂,出治政府勢必與所治國民為反對,故所謂自繇,乃裁抑治權之暴橫。治權或出於一人,或出於國民中之一族一種,其得此治權也,或由創業之戰勝,或席繼體之承基,而其人常非所治者之所愛戴。然其臨下之威,民不欲忤,而亦不敢忤,特於厲己之政,時謹戒防而已。蓋民生有群,不可無君,顧君權不可廢矣。而最難信者亦惟君權,彼操威柄,不僅施之敵仇也,時且倒持,施於有眾。夫弱肉強食,一群之內,民之所患無窮,不得已則奉一最強者,以彈壓無窮之猛鷙。不幸是最強者,時乃自啄其群,為虐無異所驅之殘賊,則長嘴鋸牙,為其民所大畏者,固其所耳。故古者愛國之民,常以限製君權,使施於其群者,不得恣所欲為為祈向。其君所守之權限,其民所享之自繇也。其得所祈向者,有二途焉:與其君約,除煩
1
以下言著書宗旨。——譯者注
2
以下言立憲之國所得自繇。——譯者注
解嬈,著為寬政。如是者謂之自繇國典。國典亦稱民直,侵犯民直著,其君為大不道,而其民可以叛,一也。立國民之代表,凡國之大事,必其君與代表者互諾,而後稱製,二也。前曰有限君權,後曰代表治製。夫君權有限,歐洲諸國大抵同之,至代表治製,則不盡然。近世樂尚自繇之民,所汲汲勤求者,其端在此。或舊無而求其製立,或舊有而求其完全。自人類不可以無君,而兩害相權取其輕者,則所期不過有其一尊而不為暴已耳。過斯以往,非所圖也。
自1世運之日進文明也,民又知治己者不必悉由於異己,而與之反對為利害也。則謂與其戴其一而君之,何若使主治之人,即為吾所任使而發遣者?脫有不善,吾得以變置之。夫惟如是,而後政府虐民之事,可以無有,而國民之勢,乃以常安。挽近各國民黨所力求者,皆此選主任君之治製。而前所謂節損君權立之限域者,又其次已。彼謂鰓鰓限製治權,其事無取。夫治權所常憂其無限者,以出治之君之利害,與受治之民常違道也。乃今出治之君與受治之民,為一體而同物。一體而同物,故出治者之利害,無異受治者之利害,國家之好惡,莫非其民之好惡也。夫國固何嫌於一己之好惡而常防之!問天下有施暴虐於其一己者乎?固無有也。故使君受命於國人,而其勢常可以變置,則雖畀以無限不製之治權,猶無害也。彼之權力威福,國人之權力威福也,而所以集於其躬者,以行政勢便耳,是謂自治之民。惟自治之民,乃真自繇也。夫如是之思想,實五十年以來吾歐講自繇者所同具,即今大陸之中,持此說者猶至眾。若夫去泰去甚,謂五洲治製,其甚不善者固不足存,乃若其餘,限其治權已足,則政家之中,所不多覯者矣。
人2之有所短也,常以不偶而隱,常以誌得而彰。惟哲理與政論亦然。
1
以下言民主國自繇思想。——譯者注
2
以下言民主之國不必真享自繇。——譯者注
夫當夢懷民主治製之秋,徒稽古而向慕,則有謂民主之權,不必憂其無限者,夫非至當不刊之說也耶?即或以法民革製[1]之日,所為多悖人理為疑,然於前說,不足遂搖也。彼將謂其時行事,多出於一二人之僭私,非國憲既立之效。夫叩心疾視之民,發狂乍起,而以與積久之專製為仇,則逆理不道之事,誠有然者,不得據此議前說也。乃浸假民主之治製立矣,於是論治之士,乃得取其製,徐察而微譏之。何則?於此之時,固有事實之可論也,爾乃悟向所亟稱自治之製,與所謂以國民權力治國民者,其詞義與事實不相應也。雖有民主,而操權力之國民,與權力所加之國民,實非同物。其所謂自治者,非曰以己治己也,乃各以一人,而受治於餘人。所謂民之好惡,非通國之好惡也,乃其中最多數者之好惡,且所謂最多數者,亦不必其最多數,或實寡而受之以為多,由是民與民之間,方相用其劫製。及此,然後知限製治權之說,其不可不謹於此群者,無異於他群。民以一身受治於群,凡權之所集,即不可以無限,無間其權之出於一人,抑出於其民之太半也。不然,則太半之豪暴,且無異於專製之一人。
夫1太半之豪暴,其為可異者,以群之既合,則固有劫持號召之實權,如君上之詔令然。假所詔令者,棄是而從非,抑侵其所不當問者,此其為暴於群,常較專製之武斷為尤酷。何則?專製之武斷,其過惡常顯然可指,獨太半之暴,行於無形,所被者周,無所逃虐,而其入於吾之視聽言動者最深,其勢非束縛心靈,使終為流俗之奴隸不止。於此之時,徒製防於官吏之所為不足也,必常有以圉眾情時論之劫持,使不得用眾之威,是其所是,製為理想行誼之當然,以逼挾吾小己之特操,甚或禁錮進步,使吾之天資賦稟,無以相得以底於成材,必隤然泯其品量之殊,以與俗俱靡而後可。此壓力之出於本群者,所為大可懼也。是故以小己聽命於國群,而群之所以幹涉吾私者,其權力不可以無限也。必立權限,而謹守之,無任侵
以下言所以必明群己之權界。——譯者注
越,此其事關於民生之休戚,與世風之升降,實較所以折專製之淫威者,為尤重也。
此1自其理而言之,則亦人人所共見。顧於事實,問權限之立,當在何許?社會之節製,小己之自繇,必何如而後不至於衝突?則古人於此無成說也。其有待於審立,幾無事而不然。今夫民生之所以日休,而人道不至於相苦者,在人人行事有不可叛之範圍耳。交際之地,重者則邦有常典,下者雖刑憲所不及,而毀譽加焉,然則國法清議之用,必何如而後與公理合?此真人事之最重亟者矣。從往事而觀之,向所謂是非之公,舍一二最為明顯之端,無確然可據者也。曠觀千古,無兩世之從同,橫覽五洲,微二國之相合,而一時一地,所號為經法者,他時他地,且詫以為奇,然則是非之至無定,可以見矣。所足怪者,常人於事理是非,恒若無所疑難,一似自有人道以來,其然否無不吻合也者,視其國所用舊法,皆言下而其意已明,即事而其理已足。如是之妄見,幾天下之所同。其所以然無他,由習俗耳。蓋習俗移人之力最神,故古人謂服慣為第二性。夫豈僅第二,視為第一者有之矣。惟以習久之成性也,故製為是非,以相程督,每徑情遂事,無所猶豫於其間。且人人視其義為固然,於己初無可思,於人亦所共喻,此其蔽所由愈堅,而為終身不解之大惑也。挽近遊談之士,自擬哲家,每雲折中人事,準情勝於酌理,一時風行,目為摯論。夫準情,則一切證辨推籀之事皆可勿施,故其論言行法則也,各本一己之中情,以期天下人之同彼。不悟是所謂法則者,既不為真理所折中,初不過一人之私好,就令同之者多,得所比附,亦不過一黨人之私好,以雲天則,逖乎遠矣。乃自常人觀之,則若一己有好,而又得眾情之已同,此於公理,已為至足。平生借宗教所傳示者,以定是非,別善惡,宗教傳示,有不悉及,則以眾情之同異為從違,即其?繹經文,解析神義,亦舍此無他術焉。是故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