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篇二釋思想言論自繇(1)(1 / 3)

英1為國,所得免於官吏之贓婪,王公之暴橫者,非以輿誦自繇之故乎?此其民所久享之幸福也,無待狺狺之爭,以保持其義於不墜。為立法,為行法,使今之居民上者,所謂利害與國人殊,意欲用其私好惡,詔民何者為所宜言?何者不得偶語?則其勢必不行。此亦已往之事,無事居今為之論辨者也。英諸先民,其於如是諸義也,其聲之大如建金鼓,其說之明如揭日月,不佞是篇,無能毫末增益也。雖圖德報律,猶載於刑書,箝束謗譏,間所不免,顧空文虛設,絕少施行。獨有時訛言朋興,當軸執憲者,恐懼肇亂,始違正法,彈壓胥讒。至於餘時,無為此者。是故言其大經,吾人生不諱之朝,居立憲之國,是立法行法諸司,無論其責任為對國民與否,而其與國民眾口,所以宣達下情者,決無塞絕詗監之可慮。即有時凜畏民岩,忽施威力,則必所禁之說,已為有眾所不容,而後敢如此。凡此皆不必為之過慮者也。故不佞茲所論者,非政府與國民為反對也,乃政府與國民為一心,其所禁沮者,非通國之公言也,乃一家之私說。此則不佞所至不得已而論著斯篇,且將以其義質諸天下後世者。蓋不佞之意以謂,凡在思想言行之域,以眾同而禁一異者,無所往而合於公理,其權力之所出,無論其為國會,其為政府,用之如是,皆為悖逆。不獨專製政府其行此為非,即民主共和行此亦無有是。依於公信,而禁獨伸之議者,其為惡浮於違眾議而禁公是之言。就使過去來三世之人,所言皆同,而一人獨持其異,前之諸同,不得奪其一異而使同,猶後之一異,不得強其諸同以從

以下揭明思想言論無論公私是非皆不可禁之理。——譯者注

異也。蓋義理言論,不同器物,器物有主人所獨寶,而於餘人不珍,故奪其所有,謂之私損,而所損者之眾寡,猶有別也。義理言論,乃大不然,有或標其一說,而操柄者禁不使宣,將其害周遍於人類,近之其所被者在同世,遠之其所被者在後人,與之同者固所害也,與之異者,被害尤深。其所言為是,則禁之者使天下後世無由得是以救非,其所言為非,則禁之者使天下後世無由得非以明是。蓋事理之際,是惟得非,而後其為是愈顯,其義乃愈不刊,此其為用,正相等耳,是二義者,必分立審辨而後明。言論之出也,當議禁絕之時,從無能決其必非者,就令能決其必非矣,而禁絕之者,仍無功而為過。

一1則自其最顯者而言之,彼操柄者所欲禁之言論,未必其非真理也。夫自禁者言之,則固以為非真理。然而言之者人也,禁之者亦人也,以人禁人,其說固不能常是而無非。天未嚐予禁者以判決是非之全智也,彼所判決者,他人亦得判決之。是故人有所言,而或禁之,抑置之於不見聽之地,曰吾決其說之必非,凡此皆以己所論定者,為無對不諍,既定而萬世莫與易者也。是故禁人言論,必先以無對不諍,而莫與易自居。以無對不諍,而莫與易自居,是人也,而自居為至誠之上帝,明此則所為之合理否,無待煩言矣。

所2不幸者,吾與之辨義理,觀人心,則人人自知其可以過,己所謂是者,不必皆是也,己所謂非者,不必皆非也。獨至論事聽言,則向者自知之明,或不見也,人人自知其可以過,而人人未嚐為此可以過者留餘地焉。當此之時,有警之者曰:“子今所洶洶堅持,所謂必出是而後為中理者,未必不同於向者之所過也。”則掉頭無聞而已矣。甚矣自知之明,於

1

以下明禁言者其自居為何等。——譯者注

2

以下明公言之不足恃。——譯者注

其言行為無益也。專製之人君,握柄之官吏,僻師驕子,環其左右,莫非導諛,逮心習之既成,斯所雲為,莫非是者,此古所謂不聞過之最不幸者也。言而或攻之,行而或謫之,此人生之福也。然以是非毀譽,無時而不與人共也,則以眾同為獨可恃,或奉其素所敬者,為之導師,蓋自其用己之情既輕,故其同人之信日重,曰:“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也,而世界之通義耳。”顧試觀彼所謂世界者,其為量又何如?世界者,人人所密切之四周也,其鄉黨,其交遊,其政黨,其教會,其操業之等流,凡此皆其世界也。乃至橫覽曠觀,極之一國一世而後止,此可謂閎規大度者矣。乃不謂自有人類以還,未有文字前尚矣,不可考已。而史傳所稱,凡一時一國一黨一派一流之所是,其為異時異國異黨異派異流之所非者,又不知其凡幾,此今不異古所雲也。乃若人猶確然以眾同為可恃,所取同之世界一,所不知之世界無窮,於無窮世界之中,得此一以為同者,亦至偶然耳,而若人不悟也。以一切之前因,而吾子為倫敦之教士,以同此因,以吾子為迦毗羅之僧伽可也,以吾子為齊魯之大儒,為蒙古之喇嘛,無不可也。由此觀之,則雖有天下之是非,其不得為無對不諍之論定者,亦與一人一家之所為等耳。今夫一朝一國之所崇信而奉行,常若地義天經,無敢或越,乃異邦後葉,則不但以其說為誣,且目為巨謬焉,蓋不止一二端而已。然則今日之所崇信奉行,又將為後世之所謬誣,什八九可決也。彼洶洶堅持者,可以返矣。

於1是駁吾說者曰:“子之為言,亦大過已。夫聞一言而心知其為邪說,所禁之使不行,塞之使不流者,懼其誣民惑世也。其自任於裁別是非者,亦本己之識,因時之宜,與以公署眾立之權應付他事者等耳,何必期於莫與易而後行?且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天予人以是非之心,固將使之應

以下作者自為前說設至堅之難。——譯者注

萬事,夫豈以所行之或過,而裁別是非之事,遂廢而不圖?且吾之辟邪說而距詖行也,非曰吾所論定者,必是而無非,必中而無過也。誠以人倫之責,交於吾前,為是與非,當幾待決,則雖心知其多誤,亦本茲固有之良,以決擇於斯二者之間而已矣。使以所是非善惡者,不必其果是非善惡也。長懷戒心,而勿事事,則家國之事,誰複治之?天職民彝之重,不其廢歟?是故義所以繩百行之常者,取以繩一二事之專端則不可。為朝廷之執政,為草野之齊民,方其有所措施有所論列也。道在用其智之所及,行其心之所安,力求其純是無非,而後加諸人而已。使其心既知其純是而無非矣,乃狐疑猶豫而不行也,斯為見義不行之無勇,而一切小心謹慎之辭,皆非若人所得托以為藏身之固者也。夫已心知其為邪說詖行,而由之必足以亂天下矣,顧乃容忍徘徊,不為距辟,坐視其勢之燎原,曰古之時嚐有所謂非者,而其實乃大是也,故吾茲不敢,是尚得謂之有是非之心者乎?夫人類之於言行也,使非甚不善之人,則當其出之,其心莫不求其無過。乃若國家,其行之而病者正多有也,而人不以是,遂以彼為不足以行權,夫橫征暴斂者有之矣,黷武窮兵者有之矣,然豈以此,遂不可以賦民?亦豈以此,遂不可以征伐?蓋求是去非,無所不用其極者,國家之與齊民,其所得為止此,非不知是非之無常,而天下之無正製也。而人事當時之取舍,則固有其常經,吾之心求其正,吾之意求其誠,心正意誠,則吾之好惡是非,固觀聽言動之程準也。所以辟邪說,所以距詖行,使不至於惑世誣民而亂天下者,亦如是而已矣。初何嚐以無對不諍而莫與易自居也哉?”

應1之曰:辨已,客之為言也。雖然,方客之以一說為邪而辟之,以一行為詖而距之,甚且加刑罰禁製,焚其書,僇其人,以徇於天下者,是其所為,夫豈止於前說而已哉?今夫事有相似而實懸殊者,存一說以為是,

以下為分別所爭之旨。——譯者注

而任天下人之求其非,惟無可非,乃以為是,此一事也。主一說以為是,而禁天下人之言其非,吾之所是,乃不可非,此又一事也。是二者若黑白旦夜,然必不可混而一也。是故文明之世,能建一理以為真,而有以立視聽言動之程準者,以其理嚐懸諸國門,實用言論自繇,任天下人之指摘譏評故也。所庶幾可以無過者,以嚐經無數人之吹求,而其說猶有立。嗟夫!以人道而言是非,惟遵此術者,稍可恃耳,使幾微而不及此,雖以聖者言之,亦將有時而反,況其下者,尚何道乎?

今1夫溯古以逮今,合人類而觀其全,則民智固降而益開,民生固降而益遂,即不然,亦不得謂今所見者劣於古也。又不然,劣矣,尚未至於日下也。閑嚐深思其故,見人道所以能如今,而不憂其日即於腐敗者,其所以然之故,有可言也,將謂其秉彝之懿為之歟?則一事之嫌疑,百人之中,辨者一而不辨者九十九也,其辨者亦特相較為長耳。古之哲人眾矣,由今觀之,所雲為不皆是也。彼之所篤信,乃今知其誣,則民之智不足任也。雖然,使合而衡之,古今之言行,智者固眾於愚,直者固多於枉,不然,人之類寖微寖滅久矣。乃今不寖微寖滅而善機眾者,其故何歟?曰以人道之善補過而已。所為善補過者,履其境而悟其艱,辨其物而通其理也。艱之悟以閱曆,理之通由論思,而自其利行言之,論思尤貴於閱曆也。何則?雖有閱曆,非論思則所閱曆者虛,審義之不中,操術之未得,禍害將見於事實,異同將起於人言,事實人言,有救非改良之效者,接於人心,而理有所不安故也。夫事固有其所以然,而非論思,則所以然不見,是故人事所足恃而有功者,存乎去非而趨是。一謀之所以可用,一策之所以可施,以補闕拾遺者常在左右也。夫賢者之謀有賴,而眾人之計無俚,其不同居何等乎?賢者之謀,常任天下之指摘,異己之論,彼皆聞之,裒其是

以下論是非之所由定。——譯者注

者以收其益,送難質疑,往複不厭,脫有詖謬,無能隱也。彼知考一事而欲窮其纖悉之變者,舍兼容並苞,令眾口各伸其所欲言,道無由也。且議者之意,必盡其愛憎向背之不齊,識必總其愚智淺深之相絕,古之聖賢人,所以得大智慧由此。且天予人以心靈矣,顧必賴此術,乃有以去蒙味而進神明者,其本然之體,固如是也。己之所思,存而不遂,方與眾論,合而圖之,講是以去非,集微以為巨,此非紛紜淆亂,而靡所適從也。政以建不拔之基,而篤信勇行之耳。蓋惟坦然潰然,以所言任天下之吹索,而在己一一有以應之,故其終也,雖以己之說,為勝於人人,而得天下之真理當也。何則?方其立此一說也,固嚐廣延宏納,請天下為求其瑕疵,而未嚐或憎其異己,苟有一隙之明,不問其所由至之何方,皆必資其照而後已。而他人之說,其所以淘洗研煉者,固未嚐如是之深且周也。

夫1使古之聖賢人,必知此而後自信其說也,則今之所謂公言,所合百愚一智以為之者,必何如而後可用乎?羅馬公教者,天下之最排異己者也,然其徒死,而將借之以為神,必先聽所謂外魔者曆數其所短,雖死者道行至高,而指訐之言,必曆聽而遍衡之,無可議而後成神,此其教法也。雖有奈端[1]之公例,使當日者屏一切之疑難,則其例於今之學界,不必如是之不可搖也。是故吾有所崇信,所以必實而非誣者,即以嚐經眾人求證其誣之故。且以求證其誣者,其為術至嚴故,其人皆明智精能故,不然,雖證其誣,或未盡也。凡今世民智之所及,所可致者吾既已致之矣,吾未嚐為之垣宇藩籬,拒真理使不吾至也。吾且廓抱開襟,使來日而真理形焉,吾之心猶足以受之,而不至於相絕。而今之時,以吾求誠之心,極所得為,如是而已。是故過而妄者,人道之所莫違也,以常過而妄之人道,而可幾於至誠,所由之塗,獨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