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篇五論自繇大義之施行(1 / 3)

前1四篇所釋自繇之義,要不外舉其大經,俟後賢之竟其緒,即有一二事之論列,不過以為釋例之偏端,而非循條緣枝,以究其義之終極也。蓋不佞是書所言,不外二條而已,欲學者別嫌明微,斟酌於斯二者之間,而折衷其至當,則於二者之限域,不得不詳示起訖,以見其相輔之用,而不可以相蒙。故即繼此所言,亦非自繇之施行也,特所以施行之法式雲爾。

則2所謂二條之義何耶?曰以小己而居國群之中,使所行之事,利害無涉於他人,則不必謀於其群,而其權亦非其群所得與,忠告教誨,勸獎避絕,國人所得加於其身者盡此。過斯以往,皆為蔑理,而侵其應享之自繇權者也。此所謂行己自繇之義也。乃至小己所行之事,本身而加諸人,禍福與人共之,則其權非一己所得專,而於其群為有責。使國人權利,為其所見侵,則清議邦典,皆可隨輕重以用事於其間,於以禁製其所欲為,俾其人無由以自恣,此所謂社會幹涉之義也。

雖3然,前謂禍福與人共之,則其人不得自繇固矣。然使社會徒以受損,或慮其受損,遂奮其幹涉之義,則又非前例之所言也。蓋一民之行事也,每有自奮天才,於人理國律,無所違失。然究其終效,其勢誠不能無損於他人者。或因彼有為,而喪其所可收之利益。凡如是之現象,每起於群製之不中,其法一日而存,其害一日不免。然亦有群製雖善,而其害不可卒逃者,此物競世界之所以為酷烈也。譬如國家之科試,執同業而進者數百人,其中得者或不過數輩,或與人同競利實,得者少而失者多,其得

1

以下言全書大旨。——譯者注

2

以下言行己自繇社會幹涉對準。——譯者注

3

以下言社會不得徒以受損而幹涉。——譯者注

者之利,斯失者之害也。蓋糜功力而喪所希望焉,夫其事之利少害多如此。顧古今社會,不以此為不仁而猶舉之者,則以其事之終利於其群,而其競之出於公道故也。今夫民之擇術也,固無往而不身與於物競之中,彼固內審其才,外察時勢,而後為之,使如是而不得誌於天擇人擇之中,則其所失亡者,固不得責償於社會,特使勝負之際,而有奸欺巧偽,侵奪傾軋之惡,雜行其間,新社會不得不持其平而理之耳。

若1夫商賈之業,國人交際之事也。民有廢居居邑,具一貨而鬻於市者,其利損皆及於其群,社會義得以幹涉之。是故古之為國也,有監市,有平價,有閱工之官,以禁行濫,亭不平焉。挽近計學家,則以謂百貨之攻盬,市價之平傾,若任物自趨,而聽售與沽者之自擇,國家執在宥之義,而杜壟斷抑勒之為,則其效過於國家之幹涉者遠。於是經累葉之爭,而卒之有自繇通商之法製。此其義求之於不佞計學本書,則與所謂行己自繇之義,所據稍有異同,而期於有補民生,其義一也。蓋商業之節製,或為商業而節製生物殖貨之工,凡此所為,皆於社會為拘閡。拘閡每害於發舒,故即本事而言,不得為群之善製。雖然,其所節製者,則非侵小己之自繇,乃國家應行之政令。惟今去節製而任自繇,既以自繇而得其所祈向,而節製不能,是節製工商,轉不若放任自繇之為愈。是故自繇商法,乃計便利而為之,與行己自繇為無涉。如問國家廉察攙偽售欺,當以何者為限製?又於匠作衛生之政,國家於廠主工師,宜如何以程督之?計學遇此,主自繇之說者,皆以節製之餘,其收利轉不若放任自繇之眾,而非曰其事為小己之自謀,國家於其事有不當問也。然商業政令之中,又有關於小己自繇,而為國家所不宜幹涉者,則如前篇所論之麥音酒禁[1],支那之鴉片煙禁,各國運售諸毒藥之禁,與夫一切貨物,一經施禁之餘,則無從購買,或不易購買者,皆此類也。凡如是之禁製,其所侵者,非販賣者之自繇權,乃

以下言自繇通商與行己自繇,所據之理不同。——譯者注

購買收用者之自繇權也。

則1如售賣毒藥一事,有極可論者,蓋於此國家幹涉之權,與小己自繇之實,二者疆界相錯,非經詳審,不能劃然分明也。夫國家之天職,存於癉罪惡,防害傷,而二者之事,又有其禁未然懲已然之異用。顧禁未然之事,每患其濫施,濫施則於國民大不利,不若懲已然者,其事常有實跡之可論也。其事既存於未形,雖國民灼然宜任自繇之行事,往往以疑似之難明,文致之近理,皆可指為罪惡傷害之媒,從而禁之,斯為濫矣。然使國家官吏,乃至社會齊民,曉然的然,見有人起意於為惡,而乃漠置坐視,藉口疑似難明,事非幹己之說,必待惡著而後懲之,則又安心害理,而非文明社會之所宜有者。今使毒藥為物,舍殺人無可用者,則國家不僅當禁其運售,雖絕其產殖,蔑不可者,顧毒之為物,亦視用之何如耳!用之得其道,將不徒無所殺,且將於人事大利而有功。今徒見殺人而禁之,此其說與銷刀兵而絕水火者,何以異乎?然則自癉罪惡言,運售毒藥,固不宜徒禁也。且更自國家之宜防傷害而言之,使國家官吏,乃至社會齊民,深知一橋梁之已朽而將坍,乃有人闖然欲踏而過之,倉猝之間,不及與語,則雖執其人而轉之,未為侵奪其人之自繇也。何則?自繇者,將以為其人之所欲為者也,使彼而非狂人,則踏危橋而墜水溺,非所欲為,可以決知,此防害傷,而小己行事,有時可幹涉也。雖然,使其人所行,非灼然可知之事,而未然之損,又非其重且大者,則雖蹈險履危,宜聽其人之自決。何則?彼固有所期,而自計已熟,然後出於此舉,不必旁人為代慮也。故遇此之事,使行者非童稚之無知,非病狂之失智,又非當時思有他屬,情有拂亂,而視聽因之而瞀也,則相為之仁,止於告以所危足矣,不宜必強而禁之也。由此可推以議禁止售毒之一令,而知法宜何如,乃不謬於自繇

以下論售賣毒藥之自繇。——譯者注

之公理。則如責令售毒者,於瓶匣紙裹中,載明藥性之毒烈,此可為者也。購者於其藥之性品,固不能不欲悉其詳也,若責買藥之人,必具疾瘍諸醫之手據保單,則其事太煩費而不便,欲民得用藥之便,而又不至於作非,莫若依法家邊沁豫證之一術。豫證者,訂約立契之事是已。律載凡民訂約立契時,必循一定文法,如兩造簽名具押,必各有知狀之見證。不如是者,其約契即同虛立。其為此者,使日後有爭執之端,其人證乃所早具,恃此,故約不可以虛為。而既立之餘,其要約又不同於空設也。凡售賣可以作奸之貨物,皆可以是法行之。譬如賣藥之家,可令每當售出之時,簿記時日,買藥者之姓名居址,與所買之品色輕重,及其用之雲何,使無醫者之方案,則買賣二家而外,當有在旁知狀之人。如是而為之,庶不為購藥者之阻閡,而於作奸為惡者,有莫大之峻防,則國家幹涉非與小己自繇,可並行而不相侵也。

積1民成國,國立則有戢暴禁非之特權,此古今社會之通義也。以此,而所謂行己自繇者,乃有時不可以不屈。今如飲酒而湛醉,此以常道言之,非社會之所宜與者也。顧使有人,嚐以其醉而傷人,他日複醉,社會禁之,不得引行己自繇之義以自衛也。雖取其醉而懲之,有傷人者,被之以加等之罰,舉不得謂社會過也。蓋其人既嚐以醉而傷人矣,則他日複醉,已為傷人之將然,傷人之將然,社會義得以禁阻之。又若惰懶之行,使其人不仰食於縣官,又非有背於雇己者之要約,則不得侵其自繇,而加之以罰。顧使其人以懶之故,而隳其所應盡之義務,如惰遊飲博,而致其妻子饑寒,如此,社會雖執其身,而強其操作,未必遂為嚴酷,而侵小己之自繇也。

又2有事焉,行之則為其身害,然於他人固無損也,故以行己自繇之例言,社會固無取於禁遏之,然使彼為其事於通衢大市,眾目群耳之間,

1

以下言行己自繇,何時而屈。——譯者注

2

以下言無禮不蠲,社會可以幹涉。——譯者注

則為無禮不蠲,而有害於風化,此又社會之所得禁止者。天下固有其事無絲毫罪過之可言,然其行之也,不可以眾著。凡此皆得以無禮不蠲例之,而社會有其行權之地,而行己自繇不得不為之屈者,此其義無待詳言而可知者也。

尚1有一事,以欲與自繇之義,並行而不悖,故必詳論之,以求其處置之所宜。夫一人之行己雖非,然以其無損於人,社會不為之幹涉。雖然,彼行者則有其行己之自繇矣。設他人者,從而慫勇之,逢長之,將彼亦有其自繇否耶?曰此不易作答之問題也。蓋自其表而觀之,則以甲而勸乙之行事,此其事為及人,而利害不終於一己,故讚成諫阻者,國人交際之端也。交際之端,其善否宜為社會所得察,不得以行己自繇言,此一說也。雖然,使議者即事而更思,將前說未歸於至當。蓋其事雖非行己自繇所可例,而其理則為行己自繇之所賅,使前說必伸,將充類至義,數推之餘,必與行己自繇之義,抵牾而不並立也。夫使一人行己,於利害僅及一身之端,必自擇其所宜,而自任其禍福,則彼與人有所商略,以謀其方,各申其意,或相勸焉,或相沮焉,是亦不可以不自繇者也。在乙既許其可為,斯在甲自為其可勸,特其事之可疑而難決者,彼慫勇逢長者,或為此而有自利之私,抑所治業,乃作慝媒奸,其事為社會國家之所惡耳。蓋社會之中,固有一等人民,其所業與公益為反對,而以傷害風俗,為治生之資者。由此言之,彼社會宜取而幹涉之乎?抑將放任之也?今夫男女逾閑,宜含垢優容,而不可禁者也,禁之則法不行而大擾。乃至蒲博亦然。然彼公然設女閭而張博館者,亦將予以自繇也耶?如是之事,實界於行己自繇,社會幹涉二者之間,其於二者宜何屬?至難明也。於是議者有二說焉,其主於優容之說者曰:法之所宜辨者,在淫媟蒲博之當禁否耳,不得以民業之,

以下言自繇幹涉有難明之分際。——譯者注

而遂以為罪也。故使女閭博館而宜禁,則淫媟蒲博之見於私家者,當先禁也。使其見於私家者而不可禁,不當禁,則資何說以禁博館與女閭乎?故使民之行己,誠不可以不自繇,則國家社會,於徒用及私之事,固不宜幹涉其是非,幹涉皆自亂其例也。害其事者則戒飭之,利其業者則勸誘之,而聽行己者之自擇,皆所謂自適己事者耳。必以武力禁製之,皆徒為煩擾,而不知政者也。其主於法度之說者曰:夫小己自繇之事,誠非社會所得以主張。而明知傷風害化之事,則不在此論也。且牟利者之心,何所不至,但少料理之,使自繇者無墮其術中,此未必遂生害也。是故蒲博誠不可禁,然使自繇之民,為之於其家,或於其所眾立之邸舍,無不可者也。而城市博館,抽利陷人,何不可禁之與有?固知禁設博館,雖有至嚴之令,皆未必其果行。蓋與法相遁無易此者,然法行之餘,彼將避人擇猥僻之地為之,而不敢公然懸望以為招,此其於群,為益亦既多矣。若夫已甚之政,則亦非吾說之所持也。夫二家之說如此,誠皆有其所明之義,而於行事似後義尤長。顧不佞於此,不敢為斷決之詞者,竊謂為惡之人,常有主從之分,今者狹邪之遊,呼朋之博,彼躬為此事者,主也。而設句闌,具場館者,則從而已矣。乃今之法,不問其主,而獨嚴其從,其於理果為平乎?故未敢決也。且由此而推之,凡買賣之交際,尤非社會所宜涉也。蓋天之所產,人之所登,使用得其道,其於人皆為利,乃或濫焉,斯為害已。顧彼售是物之人,未有不以濫為己利者也,然不能以此義故,遂謂前者麥音之酒禁為得中也。賣酒之家,固利於國人之湛湎,若以此而禁之,彼以酒為中和之天祿者,與俱害矣。雖然,彼以己利而獎進湛湎者,實為害群,而國家之禁,亦合於公理,特過斯以往,則侵小己之自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