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大門口，書折還在傳達室，在翻找什麼。我瞥她一眼，看著她貓著身子，不好打攪，就徑直往小賣部走去了。老板娘正在數錢，那個女孩子正吹著電風扇，躺在搖椅上睡覺。不大的小賣部是用帳篷搭建的，老板娘就住在後麵的平房裏，這個帳篷本來是違章建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沒人管這事情。不過方便了許多工業園區裏的員工們，不用跑太遠去那個路口的超市了。我買了個大瓶的百事可樂，付了錢，聽見老板娘喃喃自語道：“最近生意不好啊。”我想是對她自己說的吧。沒有理會，獨自往回走去了。
我聽見中午工廠下班的鈴聲，大馬路上立刻人流湧動，去超市的去超市，去餐館的去餐館，想出來透透氣也不少。我想我要是到年齡了，也想當個工人試試看。等我走到大門口，在旗杆底下時，書折從傳達室裏出來，抱著之前的盒子，和新出現的一個小盒子，她看見我抱著可樂就問我：“不想幫我嗎？”
“哪裏哪裏……”我連忙上前幫她拿那個大的盒子：“這是什麼東西？”
“老家送來的土特產，是我爺爺種的。”書折說：“小的是種毛尖茶。”她指指自己手裏的小盒子。
“大的呢？”
“山藥。”
“菜市場不是有賣嗎？”
“這山藥比較好吃，我們家人都喜歡這種山藥。但是我們小輩卻不知道這裏到底叫什麼山藥？你說好笑吧。”書折笑道：“還有，據說山藥的可以美容。”
“我聽聞很多東西都可以美容，不知道誰對誰錯？”
“也許都是對的。”書折這麼解釋道。
“也是。”我也不再摳字眼了。幫著書折到他們家的房間，也是最上層的最靠東的房間，我的房間最靠西。
“底下好像開飯了。”書折把兩個盒子放在房間的一個牆角，問我：“要不我們一起去吃飯？可樂你先放好。我等你。”
“也好，我先去把可樂放好。”我匆匆地往自己房間趕去，把可樂往床上一丟，就出來跟書折一起吃飯了。
下樓的間隙，我告訴書折：她表姐回來了。書折反問：跟她有關係嗎？好吧沒關係。我尷尬地笑道。
食堂在工廠的中央一個平房裏麵，廚師做的菜馬馬虎虎，可能是四川人的緣故，喜歡放辣椒。我們到食堂時，滿滿一食堂的穿著職工服的工人。書折拿著兩個塑料凳，我們就在邊上坐著，看著人們在裏麵擠得像個粽子似地。書折理理馬尾辮，說：“每次都是這麼多人。有時我希望我就是那個廚師，或者是個魔法師。”
“魔法師？”
“對啊！魔法師，像哈利波特似得，把人統統變沒有，而後我去打飯，看著廚師的驚詫表情，我很有種滿足感。”書折嗬嗬眯著雙眼：“特別是廚師看我的表情，像看外星人似地，我就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他再添一句，這是你做的嗎？太吃驚了。沒想到你還是隱秘的高手呀。然後對我五體投地的佩服。我就喜歡這種猛然間被別人看見真實的，高的不得了的能力時喜悅感。不能形容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不了解你的想法。還魔法師，你是喜歡奇幻小說吧？”
“大概算是吧。喜歡魔法的絢麗。最喜歡的設定就是，隻要我得到一個許願的魔法石，我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我饒有興趣聽她說，問道：“你會許什麼願望？”
“讓我的眼睛變大點，不要老是眯著。太煞風景了。”書折沮喪地說：“也許，我想多了。”
“敬愛的魔法呀！很現實，說明你人挺善良的。沒要求世界毀滅什麼的。”我笑道。
書折理完頭發，就把雙手放在兩膝蓋上，無不憂傷地說：“可惜我太天真了。”
“怎麼會呢？隻是童心未泯而已。可以說返璞歸真吧。是很高的境界哦。”我偷笑道。
“你不會覺得我太幼稚吧？”
“怎麼會呢？喜歡都來不及呢。”我說後連忙補充道：“不是那座男女之間的喜歡，是朋友之間的喜歡。”
“你真逗，難道我不理解嗎？”書折嘟著嘴。
“人何時才能散去？”我自言自語道，望著人群歎氣。
“男人還是不要歎氣的好。”書折建議道：“我們家人都不歎氣，歎氣容易把財氣歎掉。”
“還有這麼個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呀。”我大感意外。
“你可能一個人呆慣了，所以知道的少。不過你總是一個人，不覺得寂寞孤單，或者別的變扭嗎？”書折衝我眨眼睛：“好像有什麼東西進我眼睛裏了。”然後她抬手揉眼睛。
“可能適應了吧。說不上孤單。反正有替代的感情充實著我。”我說：“我也想不通為什麼？總之我適應了。”
“喜歡看書。”書折嗬嗬地笑道，眼睛有點紅：“我不喜歡書，但是喜歡看奇幻小說，比如哈利波特之類的。也不是那種嗜書如命的人。”
“你喜歡什麼？”我問。
“喜歡，不多，吃東西蠻喜歡的。”
“薯片之類的？”
“最喜歡葡式蛋撻。”
“哦，這樣啊！”
這時，食堂裏人少了點。書折起身去排隊，我想多坐一會兒，暫時還不餓。我眼看天花板的吊扇在那兒旋轉，風吹著我，也吹著所有食堂裏的人，也許是種公平吧。我身子向前傾，雙手捂著臉，想休息一下。看書看多了，也有點費腦子。等書折打到飯，我也去排隊了。書折與我擦肩而過時提醒我：“今天有魚。”
等到我，我看見的菜有地三鮮，炒豆腐幹，魚香肉絲……魚是鯽魚，紅燒的。我想還是算了。點了個麻姑豆腐，蒜黃炒雞蛋，再來個紫菜湯，就在一個角落坐下，書折坐我的前麵左側，跟她同桌的人是個女工人，不認識的。我剛坐下，一個中年男子就問我對麵的座有沒有人？我說沒有，他就一屁股坐下，並說了謝謝。我回他：不客氣。而後我默默吃完，我吃飯比較慢，書折沒一會兒就起身，端著餐具，給收碗筷的保潔阿姨那兒。那阿姨打著哈欠收了碗筷。看著書折走了，想想剛才說的話，仔細想我們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無論怎麼交談，彼此還是客客氣氣的路人罷了。她覺得我奇怪，我覺得她也是奇怪的。我吃完時，那個中年男子還在吃，見我吃得幹幹淨淨的餐具，他嘀咕道：“我兒子要像你一樣懂珍惜糧食就好了。”我想他兒子估計是個大手大腳，而且大大咧咧之人吧。我說：“我隻是喜歡比較吃飯罷了。純屬誤會了。”接著，補充似的笑了笑。他一怔，而後嘴角上揚，也會心一笑。
午飯後沒多久，天氣有晴轉陰，貌似要下暴雨了。我在自己的房間裏，關上窗戶，上天台收了衣服，回來就翻看小說，看著看著……外麵傳來嘩啦啦的下雨聲，整個房間頓時陷入黑暗，我連看書的心情都沒有了，合上書，注視起外麵的烏雲。果然是黑壓壓的一大片，有點像地獄的景象，一股從未看見過的黑色，仿佛天底下的光芒都被吞噬了，隻剩下黑色，唯一的亮色就是駭人的閃電，好似天空突然撕開了一道光芒的縫隙，但是轉瞬即逝。轟隆隆的雷聲告訴我，此時是難得的夏天的雨季。我想現在的新聞裏，一定會說：“現在某某台風來襲。”之類的話。我想唯有此時，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現在所處的和自己的老家是一樣的，都經受著台風的侵襲。這暴雨下了很久，足足兩個小時，而後風吹雲散，隻看見地上的積水，仿佛告訴所有人剛才下過雨，天空反而更蔚藍，一碧萬頃，連朵白雲都沒有。我思量：也許剛才下雨把雲都下沒了。想到這，怪有意思的。我把窗戶打開，探出頭來，但是看不全頭頂的天空，索性爬上曬衣服的天台，仰頭常看。這天空有種少有的寶石藍的珍貴，色澤光潤，目視柔和，更有畫中無法比擬的自然。天台還有些積雨，我上來時，還沾了點水漬。這風景看來了許久，我猛然間發現這裏的風景與老家的風景不同，這裏的風景多了擁擠人群的沉思，沉思著人們的未來，沉思著每天人們出發時期待的對與否，沉思著暴雨後每個路麵都需要清潔工來打理的繁忙……如果我感覺錯的話，那麼這天空變樣了。但願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