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夢誰先覺(2)(3 / 3)

父皇笑著轉頭對蕭後說:“蘭因羨慕你的美貌呢。”

蕭皇後明媚一笑,白皙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蘭因長大了也是個美人。瞧這雙眼睛,和陳貴人一個模子。”

可父皇的後宮中哪一個不是美人呢?蕭皇後、我母親、蕭嬪,還有傳說中的宣華夫人,就連頗受冷落的王氏,都頗有樣貌。

這座宮殿的歡樂瞬間衝到了波峰,我依偎在父皇身旁,傻嗬嗬地在樂聲中飄著,盼著這夜永不結束。

幾日後,父皇和母親就出發去了東都,再從東都經通濟渠去江都。

前一夜我跟著母親睡。我和季子鬥草回來,母親正倚著美人靠出神。

“母親。”我喊她。

她聞聲抬眼一看:“蘭因,你去哪兒了?”

我說:“去找了季子弟弟,他明天就要起身了,我想著得去送個行。”

母親點頭:“這才像個姐姐。都快出閣的人了,以後可別那麼任性了。在這宮裏,人家當你是公主寵著,在外麵你可得替你父皇長點臉,拿出公主的樣子來,像你南陽姐姐似的,明白嗎?”

“明白了。”我挨著母親坐下,她輕輕撫著我散了的發髻,歎口氣:“母親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歸為臣虜了,婚嫁瑣事統統由不得自己,不比你現在父皇疼你,諸事隨心,可將來,好景未必常在,你不得不仔細啊。”

“母親,”我想起那個故事,問道,“是父皇滅了你的故國,殺了你的母親嗎?”

母親頓住,搖搖頭:“蘭因,以後這話不可再提。”

“為什麼?”

“因為……”母親欲語又遲,“因為你是你父皇的女兒,大隋的公主。你隻需記得你姓楊。”

我默然。

母親語重心長地說:“蘭因,即便是公主,也不是誰都能平順安樂的,你要惜福。”

我頷首,又問:“母親,那你當年嫁給父皇,心裏是什麼滋味兒啊?”

她笑了:“亡國恨、新婚喜,千般滋味。欲哭無淚,欲笑還顰,怎麼一言說得盡?”

第二天清晨我在城樓上送走父皇、母親和季子,轉身孤零零地走回冷冷清清的宮苑。

園子裏的鳥雀還在爭食鳴唱,嗡嗡哼著小曲兒的蜜蜂正圍著桃樹、梨樹們忙個不停,可在我眼裏,這個春天已經到頭了,四周的景致就像是未著色的山水畫,褪去生機,顯得冷漠遙遠。

3

偌大的宮城,現在空了一大半。我數著日子,從春末熬到秋天,再等到第一場瑞雪,過了新年父皇就該禦駕回宮了吧?

季子和母親常有信來,母親總是不忘囑咐我好好練習女紅和樂理,不許胡鬧。季子告訴我看了些什麼戲聽了些什麼曲又吃了些什麼新鮮東西。可憐我整日除了看書寫字,就是埋首調琴,自打記事起,就從未如此寂寞過。

說起寂寞,我陡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宮中哪有人比她更寂寞呢?

每次我打王氏的門前過,她的小院子都闃寂無聲,從來不見誰去找她聊天或是從園子裏摘一朵花去看看她,就連婢女宮人們對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我和季子因好奇去找她玩耍時,她皆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蕭嬪說這是因為她不受寵的緣故。

我納悶,這王氏也是好端端的樣貌,裝扮起來不比其他美人差啊,隻是那怯生生的樣子,看上去太可憐。

蕭嬪歎氣:“可惜一個美人,偏偏生在那樣的家庭。她的舅舅是唐國公李淵,素為陛下所忌憚。有一次她難得奉見陛下,陛下竟然開口便問她,你舅舅怎麼還沒死呢?”

我們悚然一驚。

父皇不喜歡她,難道宮人都要疏遠她?這便是宮牆內世態炎涼的永恒定律。

我和季子覺得她可憐,於是有時候捉到叫聲響亮的蟋蟀就裝在小陶罐裏放在她窗下,園子裏若是花開了,像牡丹、芍藥、海棠,我們也摘一些,盛在水晶盆裏給她送去。雖然知道父皇不喜歡我們親近她,但想到她畏懼瑟縮的可憐樣子,我們又心生不忍,常偷偷去看她。

一日在屋裏實在憋壞了,我索性扔下琴譜,吩咐鴻雁帶上父皇去年賜的西域葡萄美酒,跟我去王氏僻靜的小院子。

父皇出巡,她素來都是沒有資格伴駕的。年前我來過幾次,可都不巧,不是她身上不暢快就是正趕上她念佛。

王氏住的小院子,在宮城的西邊,小小的幾間房,平時看不到什麼人出入,所以更顯得冷清。

雪洋洋灑灑像棉絮似的扯了幾天,這才剛剛停下歇口氣,路上的積雪已經被宮人們掃得幹幹淨淨,我特意從園子裏繞過去,隻見幾棵紅梅已經綻出花苞,甚至還有些零星花朵正吐露豔紅,我高興地叫正在給花枝打雪的宮人們剪下兩枝,一枝送回房插在青釉瓷瓶裏供在案上,一枝送給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