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2)(1 / 3)

長孫無忌之心,隻怕稍具頭腦的人都能猜出來,無論是承乾還是李泰即位,對他都毫無好處,他們最多在情麵上照顧這位舅父,卻不會將他引為自己的心腹,若是承乾即位,權傾朝野的必然是李元昌、侯君集、杜荷等人,而若是李泰即位,岑文本等人勢必將權勢熏天,他如日中天的宰輔之路到此就到頭了。可若是由他一手將優柔單純的李治扶上龍椅,局麵將大為不同,他或許還可以在今日之位上再進一步,成為“周公”“霍光”一類人物。李世民不會不明白,隻是如今他已經騎虎難下,若是離了這幫股肱之臣,貞觀之朝隻怕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他決然不敢輕易涉險。

我陡然想起長孫皇後在去世之前說的,長孫無忌忠心固然是忠心,但私欲太重。

或許權力,是所有有幸走進這座廟堂的男人們永生不滅的孜孜追求吧,長孫無忌是這樣,李泰是這樣,李世民是這樣,李淵是這樣,連我父親,都是這樣。

廟堂中的男人由欲望生,卻被埋葬在權力中,和深宮中的女人由情感生,卻被埋葬在寂寞中一樣,恰成一幅絕妙諷刺的對比圖。

李泰最終敗下陣來,他到底還不如他的父親當年老辣,原本唾手可得的龍椅卻被他急惶惶地恐嚇李治的一番話毀了。他問李治:“你素來和元昌親厚,如今他犯事了,你不怕牽連到自己嗎?”

於是,李世民在這個才華橫溢的兒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陰謀、詭秘和虛偽。他在真相麵前崩潰了,他發現過去他看到的一幅幅父慈子孝的圖景都是假的,就如同當年他在李淵麵前演出的一幕幕精妙無雙的戲一樣,大家唱著唱著,最後免不了還是要撕下麵具赤裸相對。

但這一刻,他崩潰了。

李泰在宮中的密探立即將消息傳給了他,他立即帶著數百騎兵在宮門外要求麵見父親,但此時大勢已去,李世民狠狠心,將他拒之門外。

而在兩儀殿裏,他當著諸臣的麵,終於違心地立了李治為太子,隻求這善良的幼子能保全兩位兄長。

他甚至對著兒子和臣子說:“我三個兒子和一個弟弟,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實在是太失望了!”說罷,竟然抽出佩刀欲自刺,被長孫無忌他們搶了下來。

從不肯認輸的李世民,終於在世道輪回的報應中輸得狼狽不堪。

那夜,他來找我。

我坐在青燈下,對著佛經,他便坐在我身旁,望著我。

案上青煙嫋嫋,院外櫻落如雪。

他說:“昀兒,我在青雀的府中搜出楊晗寫給他的密信,原來她一直試圖勾結青雀好保證我百年之後她的榮華,原來她對我說的那些話那些柔情蜜意都不過是虛妄的騙局。”

他說:“可她曾說得那麼情真意切,說得那麼款款動人。你從未對我說過,甚至觀音婢都未曾那麼柔情似水。她說她崇拜我,自我還是馬上英雄時,她便對我心懷向往。她說她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為我生一個兒子,那才是她真正的骨血,而被我殺掉的那些李元吉的兒子都不過是她逼不得已的報應而已。昀兒,原來她都是騙我的。”

他說:“昀兒,我失去了觀音婢,失去了承乾,失去了青雀。昀兒,我隻有你了。”

他說:“昀兒,對不起……昀兒,我錯了……昀兒,你答應過我永遠不離開我的……”

他說:“昀兒……求你看看我,求你說句話……”

……

我隻看見佛經中說:“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李世民,你再也不是我心中掛礙了。你是我已然蹚過的河流,而我終身再也不會踏入其中。

可我不能拒絕他來,我甚至連拒絕他進入華章殿的欲望都沒有了。我任由他日日來,日日對著我坐到半夜,說些無聊的話。

他總是對我念叨著李治如何懦弱,他如何擔憂,而老臣房玄齡、李靖等人如何衰老,他似乎看見了自己日落西山的前景。

他對我說著說著,很多時候我便在他的滔滔不絕中入定,神思飄到千裏外,甚至飄到二十多年前,還叫“大興城”的長安城裏,還叫“大興宮”的太極宮中,我看見父親、季子和母親,看見一團和氣,看見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他小心翼翼地望著我,語氣更加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昀兒,我立恪兒為太子好不好?恪兒英果類我,當為再世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