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海幹心裏想道:“這等一個重山複嶺,若隻是撞遇著強梁惡少,還不至緊;若有甚麼鬼怪妖精,就費周折。”想猶未了,隻見山凹裏麵一聲鼉皮鼓響,兩杆繡旗,繡旗開處,閃出一個山賊來,攔著去路,喝聲道:“來者何人?快通名姓。”咬海幹心裏想道:“我帶著一肚子氣,前去借取救兵,又撞著這等一個不知事的鄉裏道官來攔我去路。也罷,不免拿他過來,還他一叉,權且歎一歎我這一口氣。”起頭一看,原來是個女將,喝聲道:“殺不盡的潑賤婢,你是甚麼人?焉敢攔吾去路。”那女將道:“俺是通天達地,有一無二,帶管本山山寨頭名寨主女將軍。你是哪國來的?好好的送下買路錢,我這裏好放你去。”咬海幹道:“俺是爪哇國鎮國都招討人海擒龍咬海幹的便是。你怎麼敢要我的買路錢?”女將軍道:“莫說你隻是爪哇國都招討,饒你就是爪哇國的國王,也要三千兩黃金買路。”咬海幹說道:“你可是當真麼?”女將軍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怎麼不是真的?”咬海幹說道:“你若是真的,我這裏隻有一杆三股托天叉,就教你吃我一苦。”舉起叉來,照頭就是一戳,那女將軍心裏想道:“我本是一員女將,在此糾集強徒落草為業,眼前雖好;日後卻難。俺看此人一貌堂堂,雙眸炯炯,俺若得這等一個漢子,帶綰同心,枝頭連理,豈不為美?雖然此人他說是個總兵都招討,卻不知他的本領何如?待我試他一試,就見明白。”喝聲道:“你說甚麼三股托天叉,你可認得俺的日月雙飛劍?”急忙的雙劍相還。你一叉,我一劍,你叉來,我劍去,兩家子混殺在山凹之中。那些小嘍羅搖旗呐喊,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咬海幹心裏想道:“枉了我們做個男子漢大丈夫,反不如這等一個女將,三綹梳頭,兩截穿衣,有此一等精熟武藝,身如舞女,劍似流星。”有歌為證,歌曰:
昔有佳人落草荒,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朱袖今何在?令人千載傳芬芳。
女將軍心裏想道:“此人人物出眾,叉法甚精,果是西洋名將。且待我困住他一番,再作道理。”好個女將軍,把雙劍晃了一晃,撥轉馬就走。咬海幹心忙意急,高叫道:“那落草的賤人哪裏走!”一人一騎,一徑追下山來。那女將扭轉頭來,看見他追趕得將近,口裏念動真言,宣動密語,把個指頭兒指天,即時間天昏;把個指頭兒指地,即時間地黑。天昏地黑,日色無光。咬海幹伸手不見掌,起頭不見人,哪曉得個東西,哪辯得個南北,勒住了馬,停住了叉,沒奈何,隻得束手聽命而已。那女將軍眼看得清,手來得重,喝一聲:“哪裏走!”早已把個咬海幹掀下馬來,咬海幹也隻得憑掀下馬來。一會兒把個咬海幹掀他在自家的馬上,咬海幹也隻得憑他掀在馬上。女將軍活活的捉得一個總兵官來,咬海幹隻剩得一騎空馬回來。正是:猿臂生擒金甲將,龍駒空帶戰鞍回。
那女將軍到了山寨之中,把個咬海幹又是撲咚的掀在地上。眾嘍羅一擁而來,把個咬海幹一條索兒綁縛得定定兒的,解上牛皮寶帳。那女將看見解了總兵官來,連忙的走下帳前,親手解開了他的繩索,請升皮帳之上,深深的拜上兩三拜,說道:“適來不知好歹,冒犯虎威,望乞將軍恕罪!”自古道:“禮無不答”。況兼咬海幹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也連忙的唱上兩三個喏,說道:“不才是個被虜之夫,敢勞女將軍大禮?”女將軍說道:“將軍請坐,敢問緣由。”咬海幹道:“末將不才,委是爪哇國鎮國都招討人海擒龍咬海幹。”女將道:“將軍既是上國一個總兵官,為何獨行到此?”咬海幹道:“國家有難,不得不行。”女將道:“是個甚麼難?”咬海幹道:“為因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遣兩個大元帥,統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無故侵害俺國王的國土。”女將道:“將軍既有大才,焉得不為國家出力?”咬海幹說道:“非幹末將不肯出力,爭奈出一陣輸一陣,出兩陣輸兩陣,一連戰了五七日,就一連輸了五七陣。輸了陣還不至緊,害了俺五百名魚跟軍,俱是一刀兩段;又害了俺三千名步卒,俱是一鍋煮下了幾般羹。”女將道:“如此厲害哩!”咬海幹道:“為因這個厲害,沒有個分解。故此末將一人一騎,投往鄰國,借取救兵。全仗唇齒之邦,救此燃眉之急。”女將道:“原來有此一段軍情。賤妾何幸如之,得逢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