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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生秋是去年春天找到元成來的。
自越獄之後,這五六年來,他改名換姓,東躲西藏,一直過著擔驚受怕、顛沛流離的生活。他在鹽場當過鹽工,在漁船上做過苦力,還在建築包工隊當過瓦匠。他從不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總是不斷地變換住處。這樣一直流竄到過六十歲的生日那天,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徹底改變生活方式。於是在進行了極為認真細致的可行性論證之後,他帶著一個假身份證,來到了元成市。
孫生秋的目的很明確,他要找到謝春茗拉“讚助”,然後通過自己早就探好的路子,由海上偷渡出境。他覺得,隻有到了外國,他才能真正過上人過的日子。
這樣做很冒險,但是不冒點險,怎麼能達到自己的目標?於是孫生秋自我激勵著,踏上了元成的土地。
他首先要做的,是找份工作,後來他找到了,就是在停工的建築工地看門,月工資隻有四百元。因為錢太少,沒人願意幹,但孫生秋不嫌棄,不光不嫌棄,他還很滿意,因為這工地的位置太好了,出門向東走十來分鍾,就能走到謝家小樓。
孫生秋安頓下來之後,並沒有急著找謝春茗,而是首先進行調查研究。他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將謝春茗以及她周圍人的情況都了解清楚了,然後才開始跟她正麵交鋒。
那是一個周六的傍晚。因為謝春茗的保姆薑楓香每周的周日休息,所以她伺候老太太吃過飯,收拾停當,就出門回家了。此時的謝家小院內,隻有謝春茗一個人。
小院的柵欄門早早就鎖上了,孫生秋隻能翻牆進去。當時夕陽剛落,晚霞滿天,謝老太坐在小凳子上,正在給花圃裏麵的鬱金香修整花莖。
一片陰影遮在謝春茗的眼前,她抬起頭來,看到了站在身邊的孫生秋。盡管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老太太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她有點吃驚,但沒有孫生秋想象的那麼厲害。
那天他們談判了兩個多小時,孫生秋還老實不客氣地進廚房給自己下了雞蛋麵條吃。他去做飯的時候,老太太就在樓上的屋子裏坐著,孫生秋一點都不擔心她打電話報警,他知道她不敢。
孫生秋在林場革委會當副主任的時候,謝春茗是他手下的“改造對象”,罪名是“大地主兼大資本家的小姐”。但是孫生秋還攥著她的一個把柄,他就是靠那個把柄,威逼利誘地占有了謝春茗。
他手裏掌握著一份“外調材料”。這份材料揭發謝春茗的老師葉文清是大漢奸、大特務。因為抗戰時,他被日本飛機炸傷,隨即被俘。日本人發現他是個著名的外科醫生,沒有殺他,給他治好傷以後,留在他日軍戰地醫院服務,後來他尋機從那裏逃跑,去大後方的川東找到了謝春茗。謝春茗那時正跟國民黨軍官譚學衡談戀愛,因此譚學衡幫忙把葉文清安排到了重慶的一家醫院。
這會兒那樣的把柄不管用了,但孫生秋還有另外的“武器”,那就是他與謝春茗生育的那個女兒。孫生秋知道那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孫生秋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張三十來歲婦女的照片,說那就是他們的女兒。謝春茗要想見她,拿財寶來換。
孫生秋以前跟謝春茗說過,他倆的女兒早就死了。謝春茗不相信,曾經自己去尋找過,但因為線索太少而一無所獲。盡管現在她不敢斷定孫生秋是不是騙她,但那張照片中的女人跟她很相似,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於是她做出了妥協,拿出一個珍貴的翡翠玉鐲作為給孫生秋的“讚助”。可惜孫生秋不識貨,在他的意識裏,最好的鐲子也不過萬兒八千元。他以後又不斷去找謝春茗,跟她索要傳說中的大院藏寶。
謝春茗多次跟他解釋,說那就是個傳說,根本沒那個事。就算財寶真的存在過,也在新中國成立前就失落了。她還跟孫生秋商量,說實在不行,她把小樓賣了給他錢,不過這得跟她的幹兒子商量。她原來答應把小樓給他的。
孫生秋早就知道段嘉宏的存在,而且對他恨之入骨。因為謝春茗在被孫生秋逼迫的時候,經常拿段嘉宏做擋箭牌。那時孫生秋還不知道謝春茗已經跟段嘉宏鬧翻了,所以他處心積慮給段嘉宏找麻煩,這才導致了後來“雨夜奇案”的發生。
孫生秋無休止的威逼訛詐,已經讓謝春茗忍無可忍,後來孫生秋為了強化“效果”,竟然給謝春茗下最後通牒,說:“你不答應交出財寶,我就偷渡不成,早晚有一天會被警察抓到,與其在監獄裏待到死,我還不如先把你閨女殺了,然後我也自殺,我跟著她去。你看著辦吧。”
孫生秋這種喪盡天良的威脅,讓謝春茗終於忍不下去了。她便精心設計了一個陷阱,要跟這個可惡的家夥來個徹底了斷。
謝春茗的計劃是,先準備好她秘藏的那支勃朗寧手槍,然後將假古董放在壁爐裏做誘餌,騙孫生秋說,她願意交出所有的謝家藏寶,隻求孫生秋讓她見到女兒。她知道孫生秋其實不懂文物,還專門買了些真的銀圓放在箱子裏。她估計孫生秋應該認識銀圓,既然銀圓是真的,他會認為其他東西也該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