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手輕腳地上樓,站在樓梯間的平台上聞了聞,躡手躡腳地走過傑瑞米的工作室、他的臥室和二樓的大廳,然後一個急轉彎來到了通往三樓的門前。那種味道更加強烈了,空氣也變得更混濁,更悶熱。她想把門打開,卻發現它是鎖著的。
艾格尼絲掏出她那串叮當作響的鑰匙打開了門。聖母啊——那味道變得更加難聞。她拖著自己患有風濕病的雙腿一步一挨地爬著陡峭的台階,一級,兩級,三級,每上一級,她都得休息一下。當她爬上最後一級台階時,早已是氣喘籲籲了,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環顧著四周。
閣樓很寬敞,一條很長的走廊,通向六間從未用過的兒童臥室,一間遊戲室,幾間浴室和一角閑置的空間——裏麵堆滿了家具、盒子和幾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現代畫。
艾格尼絲看見一束黃光從走廊盡頭最後一個臥室的門下透出來。
她惴惴不安地向前邁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在胸口劃著十字。她心跳得厲害,惟有手中緊握著念珠才能給她一種切實的安全感。當她走到門邊,那種氣味變得愈發讓人不能忍受。
她輕輕地敲了敲門,想到可能會有傑瑞米先生的客人在裏麵——嘔吐了或是生病了,但是絲毫沒有動靜。她握住門把手,驚奇地發現它是溫熱的。裏麵著火了麼?有人在吸煙時睡著了麼?這味道中的確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煙味,但又不僅僅是煙味:那是一種比煙味更濃烈的氣味。一股惡臭。
她試著轉動門把手,但它被鎖上了。這讓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時她還是個在修道院學校上學的小姑娘,學校裏發瘋的老修女安娜死在自己的房間裏,迫使她們不得不以武力將門撞開。
也許屋裏的人正需要她的幫助;也許他生病了或是被困住了。她又摸出了鑰匙,卻不知道該用哪一把開門,在嚐試了大概十多次之後,門鎖終於轉動了。艾格尼絲屏住呼吸推開了門,但剛開一英寸左右,就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她推了推門,沒有推開,又用力推了推,門那邊傳來巨大的轟隆聲。
聖母啊,這麼大聲會吵醒傑瑞米先生的。她等了一會兒,但沒聽到他平常起床時為宣泄暴躁情緒而弄出的那些聲響:他走路的聲音,用力關浴室門或是衝廁所時所發出的聲音。
她頂住門,門縫的大小已經可以讓她把頭伸進屋內。艾格尼絲屏住呼吸把頭探進屋內,屋裏飄浮著一層霧氣,溫度像在烤箱裏一樣熱。這個房間已經封閉多年——傑瑞米先生討厭孩子——斑駁粗糙的牆上掛著很多落滿灰塵的蜘蛛網。剛剛的轟隆聲是一個擠在房門後的舊衣櫃倒下時發出的。實際上,除了床,屋裏所有的家具好像都被堆在了門後。她看見那張床,放在房間的另一端,而傑瑞米先生正衣著整齊地躺在上麵。
“傑瑞米先生?”
艾格尼絲知道他是不會回答的,因為傑瑞米先生並不是在睡覺。他睡覺時不會始終睜著燒焦的眼睛;不會張著發灰的嘴保持尖叫的姿勢;也不會直直地伸著像旗杆一樣的發黑的舌頭——那舌頭膨脹得就像一根香腸。睡著的人不會平躺在床上而把肘臂懸離床墊,更不會把拳頭攥得從指縫中滲出鮮血。睡著的人不會把自己的身體燒到塌陷下去,就像一根焦枯的木頭。她小時候曾在哥倫比亞看到過很多死人,但傑瑞米先生死得比他們都恐怖。那死的樣子就像是他們曾來過。
她聽見有人在說話,隨即意識到那正是自己在小聲嘟噥——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她摸出念珠,一遍又一遍地劃著十字。她發現自己雙腳無法移動,視線也無法從屋內的景象上移開。地板上有一個用火蝕刻出的標記,就在床角旁,艾格尼絲認出了那個標記。
這時,艾格尼絲千真萬確地知道傑瑞米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艾格尼絲喉間不自覺地逸出一聲含混的叫喊,她隨即找回力氣退出房間,關上門,摸出鑰匙重新將它鎖上,不斷默念著相信上帝,全能的聖父,你創造了藍天與大地。回大廳的路上,她一遍遍地劃著十字,胸前緊握著念珠,每走一步都伴隨著輕聲的啜泣和含混的祈禱。
地板上的馬蹄形烙印告訴了艾格尼絲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惡魔最終來向傑瑞米先生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