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他們改了道,換走水戶大道。即從常陸國的水戶經由府中土浦進入江戶的新宿。這條路與奧州大道的方向完全相反,所以姑且不用擔心會碰上留在二本鬆的蒲生泰軒。而且假若遇到了泰軒,這次與吉也絲毫不必擔驚受怕了,反而還遂了他的意。
從富岡到木戶之間有二裏的小石坡。沿途風景絕美。
道路在山上曲曲折折地蜿蜒著,一側是栽著樹苗的向陽山岡,另一側是如同被刀削過似的懸崖峭壁。
黑黢黢的山穀裏聳立著一棵棵大杉樹,樹頂恰好伸腳可觸。山上的小溪流淙淙流入穀底。不動山的頂峰如一扇屏風般立在前方,極目遠眺可以望見三箱崎。舟尾的海濱及拍打著平潟的浪頭近在眼前,白沙和青鬆仿佛伸手可及。
遠處似乎有人在燒野火,一條白煙嫋嫋升上天空,把蒼穹一分為二。
此時本應讚歎“絕佳之景!絕佳之景”的,而月輪的一幹劍士們都停下來,大呼小叫著“佳境!佳境”!
“小哥!來這兒!那個百嘩嘩(白花花)的東西是什麼?”“咦……百嘩嘩的東西……這個,是什麼呢……啊!那應該是下到關田去的路吧?”“是嗎?”
“嘿呀!小哥,江戶有這麼高的地方嗎?”“嗬嘿,好像沒有啊。”“也是哈……喂喂!”
走在前麵的人向後麵的人叫道,後麵的人便急忙跑上來問:“怎麼了啊—啊?”
“可以看到中村城呀!”然後又有人說道:
“真的啊,那大夥兒排起來拜一下吧,拜拜吧。”於是一行人便朝著在雲煙繚繞中依稀可見的相馬中村城靜靜站了片刻,心中默念著離別之詞並祈求故鄉保佑自己,禱告完畢後又重新上路了。
“哎,穿過這兒後很快就能下到廣野村了。”與吉明明是第一次走這條路,卻又像往常一樣不懂裝懂地說了一句。剛拐過被一側突出的岩石擋住了視線的小路,手鼓與吉的臉色勃然大變,發出了一聲怪叫:“咯哦!”
走在前頭的武士跑到他身邊才看了一眼,差點兒失聲驚叫出來,呆呆地站著不動了。
覆蓋著幹燥的白色沙土的小路上,一個怪模怪樣的人正呈一個“大”字仰麵躺著!蓬亂的頭發一根根掃在地上,頭下枕著的長頸酒壺在亂發間露了出來……晴天霹靂!蒲生泰軒突然現身!整張臉都嚇白了的與吉哆哆嗦嗦伸出手抓住了各務房之丞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房之丞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重重點了下頭,將此話轉告了首領軍之助。
其他劍士們則大嚷著將泰軒圍了起來:“這個家夥怎麼了!”“看是醉倒了吧!”“不用管他,從他身上踩過去!”
軍之助突然高高舉起右手製止了他們,一行人頓時都不說話了。
看氣氛異乎尋常,有兩三個劍士已經急著要把刀柄的套子拉下來了。
然而,在這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中,泰軒居士紋絲不動。“呼……呼……”月輪劍士的耳底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大膽豪放的泰軒師傅竟真的睡著了。他半開著嘴,粗壯的四肢從邋遢的衣衫中肆無忌憚地伸了出來,下午七刻後的陽光在他無防備的睡臉上明晃晃地即今十六時。
動著。
大智若愚的蒲生泰軒就像個熟睡的孩童。圍在四周的中村劍士們也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包括軍之助在內的一行人都一聲不吭地盯著腳下的泰軒。奇仙泰軒當然不可能會醒來……他在二本鬆的客棧裏睡了一夜,醒來後便知道與吉半夜已經逃走了,但他也知道與吉的目的地是相馬中村,因而便即刻從二本鬆捷足先登,跑了各種無路之路經過飯野,然後來到川俁,沿著山中近道從安藤對馬守大人的五萬石岩城平過來。他與相馬一行人走的是同一條路,隻不過方向相反而已,今天剛從廣野村走到木戶的這個山嶺裏來。
泰軒隻要想睡覺,在哪兒都能睡著。他背著一身的陽光爬山的時候睡魔便來襲了,現在恰好倒在山坡中間睡得正香,誰料到這個時候卻遇上了敵方的援軍。
月輪的一隊劍士們都壓著自己隨時要彈起來的刀柄,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泰軒。
眼看又要爆發一場惡戰了,與吉便悄悄躲到了後麵去,但泰軒仍然鼾聲震天,舒舒服服地熟睡著—而這不過是表麵而已,實則不然!
泰軒哪裏是在睡覺,他的眼睛從剛才起便微微開了條縫兒,正數著站在自己周圍的腳以計算人數,而他的外表不管對馬國。日本舊國名。位於今長崎縣對馬。
怎麼看都是一副熟睡的樣子。假寐的泰軒突然說夢話似的嘟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