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斷裂三十五
秦懷德在踏勘工作還沒有結束時，就向郭延東提出，住在小城子中學裏的地質隊員要全部搬出來，因為不能妨礙中學9月1日開學。郭延東想方設法，終於在前進4隊找到一處廢棄的倉庫。這倉庫的正中間是一座小廟，兩邊的廂房才是倉庫，裏麵東西很少，無非是幾捆秫秸，一兩件農具，社員們把這些東西搬走了。院子裏稍嫌髒了點兒，郭延東組織人打掃一下，就很好了。郭延東讓綜合組和礦產組搬到倉庫裏住，在小廟裏邊兒辦公。他還從廟後麵拉了電燈線進來，裝上了電燈。廟後麵是打麥場，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緊挨著小廟，堆放了一堆幹草，是去年牲畜吃剩下的。電線杆就在麥場一角。
踏勘工作基本結束以後，秦懷德對李星蘭說：
“作為綜合組組長，你實際上是我的助手和代理人。我把上個圖幅報告和收尾的全部工作交給你。我要負責新圖幅地質草圖編製和新剖麵的選擇部署工作。憑咱們的關係，我要依賴你了。算給我幫忙，好吧老婆？”
李星蘭笑笑：“樂於效勞。”
有了這樣的“賢內助”，秦懷德感到工作特別輕鬆。她實際上是自己的替身，甚至比自己更可靠。他能全力以赴，迅速地勾畫好了新圖幅的地質草圖，成為自己部署下一步工作的依據。
正在他準備下一步工作的時候，有兩位穿軍裝的地質幹部來到小城子分隊部。因為解放軍剛剛取消軍銜，看不出來是什麼級別。小秦估計，他們也許就相當於我們的分隊技術負責。雙方握手，寒暄幾句，談話很快進入正題。他們說，大軍區首長指示，要在這一帶找個中型煤礦，專供部隊使用。三個地質人員在一塊扯著，覺得這首長也真神了，難道說地下有什麼礦，有多大規模也得聽部隊首長指揮？小秦問他們：你們覺得地殼會聽首長指揮嗎？那年紀稍長的苦笑了下，難免尷尬地說：
“我做夢也想，地殼聽首長指揮就好。可這不可能呀！不過俗語說：軍令如山，誰敢不從？這不沒辦法，才找你們來了。無論如何幫幫忙吧。”
小秦誠懇地說：“新圖幅我們還沒有開始填圖，很難提供什麼可靠的資料。可能讓解放軍同誌失望了。”
另一位軍官一眼就看見了小秦正在編製的地質草圖。他說：“這是什麼？這不就是地質資料嗎？我們抄抄這個也行啊。”
對於抄資料的人來說，“既來之，則抄之，管它有用沒用！”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所以秦懷德也不便於阻攔他們，就搬了2隻凳子給他們，讓他們坐在桌邊抄著。不一會兒，地質草圖上的主要地質界線和符號已經轉移到軍人們自己帶的地形圖上去了。秦懷德看到，他們在一小塊中侏羅世地層出露地點做了記號，並對小秦說，有了J2地層就好辦，不怕找不到煤。秦懷德解釋說，這是我們一位姓李的技術人員在野外瞎蒙的，地層時代毫無根據，連一塊化石也沒有打到，很不可靠。
抄資料者說：“秦隊長，上了圖就是根據。我們有根據回去就好交代。”
秦懷德心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請他們二位吃罷飯再走，他們也不吃，抄了資料就要趕回去彙報，馬上走。小秦心想，這種雷厲風行的作風倒是令人羨慕。
剛送走這兩位解放軍，那邊公社接到C市大隊部打來的電話，找秦隊長。秦懷德又忙著去接電話。電話是周濟傳打來的，他說，大軍區首長派了個高級參謀到隊，要求了解蛭石礦的情況。我知道全大隊，全局，也就隻有你們剛剛才找到一處蛭石礦，請你們派人來彙報一下。小秦說，派誰呀，這礦就是我跟李星蘭兩人找到的，小李要做前一圖幅的綜合工作，還是我去吧。馬書元在電話旁邊插話，分隊領導親自來更好。你安排一下快來吧！
小秦帶著標本趕到C市，直奔黨委會議室。那高級參謀由一位青年軍官陪同，坐在會議室喝茶，李有福在旁邊和他談著什麼。秦懷德一進門，李有福趕忙介紹說：“野外分隊的秦隊長回來了！”
兩位軍官幾乎同時起立，向秦懷德恭恭敬敬地敬了個軍禮。秦懷德連忙還禮，走上前去和他們握手：“讓解放軍同誌久等了。”
“沒有什麼。我們和李科長正商量事呢。”
“啊，商量什麼事？我要不要等一會兒再來？”
“不，不，我們盼你的蛭石礦猶如大旱之盼甘霖。”軍官們急切地說。
“那好吧。”小秦把滿袋標本交給參謀。在青年軍官展開的地形圖上指明位置，並把周圍的地質情況講給他們聽。
參謀從衣袋裏掏出打火機，哢嚓一聲打著了火。把蛭石片湊到火焰上燒。那蛭石片迅速地膨脹著，他連聲叫好。
小秦補充說，“礦化範圍我們可以基本確定，儲量大小就很難估計了。請部隊派技術人員再去做做工作。”
“不瞞你們說，前線急需。隻有邊采邊探了。”
“李科長，你們剛才談什麼事情？”
“秦隊長，我們和李科長正商量讓你們派人到施工現場去給部隊戰士上課的事。”參謀解釋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秦不知道為什麼要去給部隊戰士上課。
參謀說：“小連同誌，你跟秦隊長解釋一下吧。”這才知道青年軍官姓連。
小連的敘述構成下麵的故事：
在離中蒙邊界前線有一定距離的地方，部隊正在打坑道，有軍火倉庫、藥品倉庫，也有作戰坑道。這些坑道很深很隱蔽，而且分為不同層次、不同規模，工程兵施工任務很重。現在所要的蛭石礦，就是為被覆坑道壁用的，可以防震、隔音。您知道，部隊施工是講究進尺的。有一天，三班戰士突然向連長報告，說今天進尺特別快，一個班比平時多打2米還多。指導員就問，是怎麼回事？三班長回答說，我們班運氣好，打進去沒有多深，就遇見一個大空洞，洞裏有好多酒瓶子。指導員緊張地問，那你們怎麼處理？他說，我們往裏塞上zha藥，一點火，轟隆一聲，全炸開了，所以進尺特別快。指導員心痛得一拍大腿：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三班長問什麼完了？指導員告訴他。這一下國家損失至少幾十萬！那哪是酒瓶子，那是最好的水晶啊！你們打到了水晶晶洞啊！
三班長傻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半天沒說一句話。所以部隊領導特意要求你們派人給戰士們上上課，講講找礦的基本知識。讓戰士們在施工中特別留點兒神，再也不要發生類似事件。
如果有2米深的晶洞，加上酒瓶那麼大的水晶體，說損失幾百萬也不為過。秦懷德默算著、痛惜著。他感到無知加勇敢的可怕，而且無知者還特別勇敢。他不是埋怨戰士，而是聯想到政治方麵，領導體製方麵。他的走神兒並沒有引起老李和部隊同誌的注意。老李他們把向部隊戰士普及找礦知識的重點，擺在了靠坑道作業區比較近的北麵幾個分隊。
他利用回C市的機會去了田書記家，沒有想到進門後隻有朱總一人在家。秦懷德向朱總問好，問了一下小李子那本譯作的事。朱鴻章回答說，1966年上半年出版發行應該沒有問題。接著就問田書記的去向，朱鴻章說，小秦哪，翠花是到小文家鄉去了，估計也快回來了。也可能在部裏有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他辦完分隊同誌們委托要辦的事，帶著分隊同誌們的信件回到了小城子。
田翠花在開往西北去的火車上，思緒不斷地起伏著。她想著自己15歲參軍，18歲入黨，20多歲當領導。從醫院到學校，從學校到地質隊，又從石油勘探到地質測量，領導華北局，這種經曆讓她感受到一種奇怪的壓力。剛滿35歲的她已經是名副其實的“高幹”了，多少人“首長”、“局長”、“書記”的叫著，使她差點忘了自己是誰。幸虧有個朱鴻章。唯有在老公麵前，才感受到一種做人的樂趣，特別是做女人的樂趣。她很想當媽媽，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至今小腹裏還是空空的。她倆體檢結果一切正常。一切隨緣吧，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她想著。怎麼離開老朱才這麼幾天就想他了，想得難過。她不是批評自己，而是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自己。將心比心，由己推人，她覺得這次去找文太太的使命非常重要。
當她路過北京的時候，去了部組織部，李成對她和老朱非常關心。但話語中似乎不如以前的敞亮、痛快，多了一分掩飾，少了一點直爽。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隱隱約約，覺得中央高層的政治分歧，對於像李成這樣級別或層次的幹部，可能會產生影響。她還聽自己一位老首長的孩子說，他奉父命去某省會探望老首長的一位戰友，盡管老首長的這位戰友曾經和他爸爸出生入死，共過患難，麵對還是中學生的孩子，他也不敢說真話。最後孩子的真誠打動了他，才知道他是在1959年“反右傾”當中挨了整，丟官降職；困難時期“政敵”又處處給他小鞋穿，找機會整他。所以他以後行事處處小心。一個領導革命的黨，黨內同誌關係弄成這樣，誰也不敢信任誰，見了誰都得小心謹慎。就像《紅樓夢》裏所說的，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這怎麼得了？這是怎麼造成的？同誌之間那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良好關係到哪裏去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老公雖說是自己的至親，但他不是黨員，也不願意過問政治，所以這些疑惑不可能靠老公來解。她隻有自己想，想不通就放下，先做好現實工作再說。這就是田翠花的思想和行事原則。
這個古絲綢之路上聞名的縣城終於到了。她一路打聽著，找到了研究所，也找到了文太太的家。
敲門以後，開門的是文國璽。小文客氣地問：“阿姨，您找誰？”
“小文，叫我什麼？我很老了嗎？叫我姐姐就好了。我姓田，田翠花。我是專程從C市來找你們母子的。”
“不，不，田書記，您年輕著呢。我是沒想到，太意外了，一時不知如何稱呼。”他想起來了，這就是周濟傳說過的華北地勘局黨委田書記。
“你媽媽什麼時候下班？”
“快了。田書記，您坐，我給您倒茶。天熱，要不要吃點冰？”他取出冰票，想出去領點冰棒回來，讓田翠花止住了。她說：
“小文，我就喝涼茶，最解渴。”說著她咕咚一下把小文的涼茶倒進嘴裏。文國璽這才安定下來。
“小文，你要求到我局野外隊工作，我們都非常歡迎。這次我來，就是想一次性地，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等你媽媽回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文國璽不知道田翠花要怎麼樣的一次性解決，所以隻向她問候了董老師夫婦和秦懷德他們分隊的同誌們。田翠花盡其所知，介紹了他們的情況。
文太太終於回來了。不等小文介紹，田翠花就迎上去說：
“郝清純同誌，我代表華北地質勘查局黨委和行政，誠懇地邀請您到我局工作。如果您同意地話，我這次來就跟省局領導商量，給您辦調動手續。”
郝清純是文太太的名字，不是認真查看過檔案，田翠花是不會知道的。由此可見，田翠花這次來是誌在必得。文太太著實吃了一驚，自己是快退休的人了，到C市也幹不了幾年。她為什麼非要把自己調過去呢？文國璽也在想這個問題，卻也想不明白。
田翠花見他們母子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就解釋說：
“華北局中心實驗室是新建設的，規模夠大，房屋是新的，車間齊全，但缺少一位有經驗的室主任。現在的代理主任是年輕人，但沒有領導業務工作的能力，我和老朱已經考察很久了，她不可能當好這個主任。常常是要老朱或董老師親自處理實驗室的事情。這給局總工程師造成不大也不小的負擔。請您去是希望您擔任這個室主任，在退休之前，培養出室主任的合適人選來。根據我們對您的了解，您擔任這個職務是很合適的，盼望您能愉快地接受這個職務。我是華北局的一把手，由我自己來跟您商量這個事，表明我們華北局的誠意。我更希望小文同誌能支持媽媽調動工作，最好你們母子二人同時到華北局報到，我們統一給你們安排住房和解決相關問題。”